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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元宥没追上顾家姐妹两个人,反倒是被他母亲身边的丫鬟寻到,丫鬟按照夫人的吩咐给荣元宥送了大氅。襄西公封地在清南州,是大姬最南之处,终年无冬。荣元宥小时每年来京见了落雪觉得惊奇,偏又每年总要染上风寒。虽然他如今年岁已长,其母还是不放心,怕他冷着。
荣元宥接过大氅,沉吟起来。他深知这婚事会遭到阻挠,倘若他问了顾在骊,后又遭家中阻挠,于她不好。还是应当先说服自己的母亲为先。他直接跟着丫鬟去见母亲。
荣夫人大病三年今岁刚康健,可毕竟不复当年身子骨硬朗,再来安京这样冷的地方,有些不适。她刚一来,陶氏便给她安排了雅间,让她暂且歇息,把身子先暖和过来。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足,荣夫人懒倦地偎在美人榻上,怀里抱着暖炉。岁月和重病的痕迹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并不失昔日的貌美和宗妇的威严。
“母亲可觉得暖些了?”荣元宥问道。
“你不去和往年好友叙旧,也不跟着你父亲见见长辈们,跑到我这里做什么?”荣夫人问。
荣元宥犹豫了一下,走到美人榻挨着母亲坐下。
荣夫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何事把我儿难住了?”
“元宥想求母亲提媒说亲。”
荣夫人忙将手里的暖手炉放下,坐直了身子。
“这入府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姑娘入了我儿这双挑剔眼?”荣夫人笑了,问:“这清南适龄姑娘家,我儿就没个相中的,京中谁家的姑娘这么大的本事?”
荣元宥有些心虚,他顿了顿,才开口:“顾家。”
“顾家?往年来京在顾家小住,我瞧着顾二是不错,也不是没动过抢回去当儿媳的想法。只是那时候你们年纪都小,后来几年没来京,她也嫁了,母亲还觉得挺惋惜。等等……”荣夫人变了脸色,“你相中的是和离归家的顾大?”
“正是。”荣元宥脸色平静。
“你疯了!”荣夫人顺手将身侧的暖手炉拂到地上。
屋子里的两个丫鬟迅速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荣元宥垂下眼睛,安静地坐在一侧,也不言语。
屋子里静下来。
半晌,荣夫人又问:“你今日与她私下见过?”
“没有。她并不知元宥的心意。”
荣夫人气笑了,问:“合着我儿单相思?连人家姑娘都没追上就先跑到我面前一本正经地咋咋呼呼?”
“元宥总要先问过母亲的意思。”荣元宥道。
“说的好听。”荣夫人冷笑,“问我的意思?是追人家姑娘前先把我这碍眼的老婆子说通?”
“母亲不老。”
荣夫人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重新懒懒靠在美人榻一侧,朝丫鬟伸手。小丫鬟急忙将另一个暖手炉递给她,又蹲下来收拾被她打翻的暖手炉。
“我儿打算如何让她同意?”荣夫人问。
荣元宥沉静的眸中浮现慌乱。
荣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她挥手:“行了,出去罢。别误了今日大好的结交机会。”
荣元宥深看了一眼母亲的脸色,顿时一喜,忙起身道谢:“多谢母亲!”
荣元宥离开了,荣夫人的眉头紧皱,心下烦躁。荣家与顾家门当户对,只是……顾在骊?
许多婆婆在挑选儿媳时并不喜容貌过于妩媚的,怕小家子气一脸狐媚相上不得台面,更怕勾了儿子的魂儿,让其沉迷美色失了大志。但是荣夫人认为顾在骊虽然容貌过于艳丽,可举止风度压得住这份美貌,品性行事也是不错。
顾在骊虽然嫁过一次,荣夫人只觉得稍微有些减分,倒没有太介怀。男子娶妻纳妾妻死续弦,没死不满意都可以休妻再娶,凭什么女子就要把一生耗在一个男人身上?
荣夫人由衷认为婚内拿捏不住男人被欺负是废物、嫁的男人不是个东西不想着及时折损和离远离是蠢货,死了男人守着块贞节牌坊靠朝廷发的钱银过活更是窝囊废。
荣夫人真正介意的是……顾在骊比荣元宥年长了四岁!
倘若荣元宥今年超过二十五六,娶个年长他四岁的也不是一定不行。但荣元宥才十六岁,荣夫人担心儿子年纪过小一时兴起,自己拿错了主意……
顾见骊和姐姐从父亲处离开后,便去接待女宾。顾见骊毕竟是出嫁女儿,倒是不用像姐姐那般忙碌。她招待了些相识的女眷,不过半个时辰,便寻了个借口先离开。
顾见骊早从下人口中得知姬无镜一个人去了后院偏僻西北角的凉亭里。今早姬无镜不想吃东西,午宴恐要午时才开。顾见骊怕姬无镜饿着,提着些吃的,往凉亭去。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很足,也无风。可到了高处,温度降下来,也有了风。
顾见骊将鱼粥放在石桌上,推给姬无镜,说:“先吃一点,等下的午宴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姬无镜捏着勺子搅弄着鱼粥,他尝了一口,又神情恹恹地搅着。
“我刚刚瞧见陈家的孙子可有趣了……”顾见骊托腮,喋喋不休地对姬无镜讲着刚刚见到、听到的趣事。
姬无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偶尔吃一口粥,再偶尔“哦”一声。
室外很冷,过了一会儿鱼粥都已经凉了,姬无镜也才吃了四五口。他放下了勺子,不大高兴地说:“不好吃。”
“那我再去瞧瞧还有什么好吃的。”顾见骊让季夏将食盒收拾好,带着她走下高高的石阶。
走下石阶,站在最下面,顾见骊仰起头望了一眼凉亭里的姬无镜,才继续往前走。
季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说:“夫人,我瞧着五爷对您说的那些趣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您又何必说那么多。”
“可我喜欢说给他听。”顾见骊弯起眼睛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他也喜欢听我说的。”
季夏摇头:“那就是季夏蠢笨了,一点没看出来五爷喜欢听……”
顾见骊翘起唇角,也不解释。别人有没有看出来,知不知道都没关系。她自己心里清楚就足够了。
顾见骊这回拿来了鱼丝面,两碗。她坐在姬无镜对面,认真吃面。面的热气拂脸,让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姬无镜本来不想吃,被顾见骊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吸引了目光。他也不由拿起筷子,默默吃着。
远处山峦皑皑白雪覆着,下方隐约传来宾客间的谈笑喧嚣。假山上红梅围绕的凉亭里,两个人避着热闹,相对而坐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比起雪山之上的九天多了烟火气,比起下方的宾席,多了些脱俗的仙意。
等两个人将要吃完,季夏很有眼色地跑去给他们拿些瓜果。
顾见骊拿出小铜镜照了照脸,妆完好,发间的步摇却有些偏。顾见骊想了想,把小铜镜塞到姬无镜的手里,让他举起来,寻到合适的方位,对着铜镜整理鬓发和步摇。
“顾见骊,我怎么觉得我像你丫鬟啊。”姬无镜语气慢悠悠。
顾见骊认真整理鬓发,也不看他,随口回:“管你吃管你喝,我还像你奶妈子呢。”
姬无镜嗤笑,道:“奶妈子?那你倒是把我抱在怀里解衣喂奶啊。”
顾见骊手上的动作一顿,原以为早已习惯了姬无镜的浑话,可每每还是被他一次比一次的无赖流氓所打败。
顾见骊瞪了姬无镜一眼,而后一本正经地说:“姬昭。其实我身患隐疾,这耳朵时不时就聋了。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是没听见的,再说一遍也听不见。”
姬无镜“哦”了一声,也神色认真起来,道:“是,我早瞧出来你身患隐疾了。来,把舌头伸出来让叔叔瞧瞧可有医治之法。”
顾见骊忍了笑,配合地伸出小舌尖。红唇娇艳欲滴,粉嘟嘟的湿软舌尖从唇缝里钻出来。
姬无镜忽然凑过去,咬了一下她钻出来的舌尖儿。
顾见骊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推开姬无镜,迅速扭头朝下方看去。一排捧着花瓶的丫鬟刚巧从假山下经过,不过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假山上有人。
顾见骊的心变成了小鼓,两个小锤子垂在上面,咚咚咚地敲了敲。
等那些丫鬟走远了,顾见骊压低了声音指责:“你怎能在外面胡闹!”
姬无镜嬉皮笑脸地伸出双手,手掌贴在顾见骊的双颊,说:“我的小骊骊又脸红了,叔叔给你冰一冰,别让外人看见了笑话嘛。”
顾见骊娇嗔地哼了一声,把姬无镜的双手推开。她提裙从石凳起身,走到一旁的长凳,靠在凉亭的雕花柱,将脸贴在冰凉的雕花柱上,降温。
从亭外探进来的红梅悬在顾见骊头顶,一阵风拂过,红梅翩翩落下几枚,一片落在顾见骊的鸦发里,一片落在她的肩。
姬无镜舔唇,说:“别人就在附近,却看不见我们胡闹,岂不是很好玩。”
顾见骊捂耳朵。
姬无镜把顾见骊拉了起来,将她抵在雕花红柱,咬上肖想许久的红唇。
梅红遮了两个人的身影。
顾见骊听见远处丫鬟的笑声,听见年轻公子哥儿寒暄的声音,还有靠近又远离的脚步声。
姬无镜将手覆在顾见骊心口,去听她锤鼓的心跳。
顾见骊也听见了,她想要推开姬无镜的手却只是攥着他的衣袖。
姬无镜凑到顾见骊耳边,低笑着,压低声音沉沉道:“其实,叔叔教你防身时留了一招。绝杀技不是捏蛋,而是咬蛋,你要不要学学看?”
来了,早上车厢里的仇终于要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