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节

作者: 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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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从壁龛中取出一捧火焰。郁飞尘认出那是一簇力量火焰,此时,它正疯狂地跳动着。

“这是圣山赐予每个神殿的火焰,它记录这片土地上的丰收与饥饿,灾难与祸患,然后传递到圣山上去。”

“而我们孤陷在此地,是圣山没有收到讯息,还是圣山也对此无能为力?”

祭司喃喃自语:“可神明是仁慈的,他既让我们看到灾祸的预兆,也一定留下了救赎的道路,只是因为我们的愚钝和浅薄,没有领悟它到底在何处!”

祭司定定看了一眼辉冰石里流窜的力量,接着闭上眼,体会着这个世界纷乱的本质。

然后,他将意志沉入其中€€€€人的意志可以左右力量,这是神殿曾交给他的。于是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压制那混乱的力量,使其归于有序和宁静。

可他的意志在这世界面前是如此虚弱无力,无法激起哪怕一点涟漪。

果断地,祭司用刀割开自己的右手。他的鲜血流进辉冰石制的特殊器皿里,激发出神秘的光泽。

鲜血中蕴藏着生命的力量,足以作为祭祀的用品,增强人与神明之间的联系。

接着,祭司又说:“拿永眠花汁来。”

安菲在郁飞尘耳畔道:“永眠花的香气使人精神安宁,但它的汁液却相反。当永眠花汁触碰到人的血液,会带来最剧烈的痛苦。而极度的痛苦能激发人的意志,使它增长数倍,完成平时不可能完成的使命。这是神殿的不传之秘。”

一位学者捧上水晶器皿装着的深红色如同血液的花汁。

洁白的花朵,其花汁却是这样的鲜红。郁飞尘以前不知晓。

但也没错,他想起夏森曾说兰登沃伦的传统是用永眠花的花汁在眼下点一颗泪痣,那样得来的泪痣就是鲜红色的。

祭司把手掌的伤口浸入花汁中,刹那间他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额上冷汗如雨,嘴唇哆嗦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一刹那,他的意志陡然增长!强大的意志笼罩住整片土地,地面的颤抖平息了,天空的颜色也不再那么阴沉骇人。

但这只持续了一刹,下一刻,祭司大叫一声,捂着额头无力跌坐在地。

意志刹那瓦解。力量狂躁动乱,外面的街道上忽然响起比之前剧烈百倍的尖叫。

学者匆匆步出殿堂,郁飞尘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往街道上看去。

他就看见了整个世界崩裂成碎片的模样€€€€

漆黑的裂隙在空气中伸展,把空间割成碎片,一个人的一半在裂隙的这一端,另一半在裂隙的另一端,他被割成两片的身体之间,是漆黑的万丈深渊。

先破碎,再散开。然后消散。

那些碎片如同被风吹走的落叶。秋风一起,落叶飞散。那一刻的世界是层层叠叠的片段,它坍塌,陷落,最后,郁飞尘眼前出现了漆黑的永夜。

学者们连连后退,退到神殿内,祭司死死看着外面的场景,看着世界的裂隙从远处延伸到这里,看见漆黑的、无尽的永夜迎面而来,来到他面前。

灰飞烟灭那一瞬间来临之前,他口中喃喃自语:“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做得更好……”

然而下一次机会永不会到来,属于他的那个精神结构则在永夜中里异变,再异变。

最后,他就把自己困入了这场回环往复的梦境里,永远拥有下一次机会,永不停息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救赎的道路。

郁飞尘和安菲,正是进入了这样一个扎根于狂想与执念的世界里。

然后,世界依旧会毁灭,就像海浪日复一日地推平沙滩上孩子用细沙堆就的堡垒那样。

辉冰石的光芒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

苍老枯槁的祭司眼里的光芒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你们……是特意来唤醒我的吗?”

郁飞尘:“可以这样说。”

“没有罪孽,没有原谅。没有公正,也没有仁慈。没有神,也没有神的使徒……我早知道,我早该知道!”

“可我不愿知道。我宁愿相信,真有神明为我们指出了那条救赎的道路,而不是像这样€€€€”

像这样绝望地面临毁灭。

他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

“但是人的意志是真的,辉冰石折射着的力量也是真的,不是吗?”

安菲点了点头。

“很多年前,我因为能够对辉冰石中的力量产生一点涟漪一样的影响,被神殿认为是有与神明沟通的天赋的人,就此在神殿中度过了我的一生。”

“但我意志薄弱,终究无法挽救这场灾难,更无法探究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

“但是,这世上一定存在比我天赋更高的人,对不对?我的天资仅仅在这边缘之地主持一座小小的、只有二十几人的神殿,那么那些大的神殿,靠近圣山的神殿,一定有比我更能控制力量的人,是不是?而在圣山上,在中央之地……”

他眼中出现狂热向往的神色:“我听说圣山有一份有史以来最珍贵的手稿,记录着关于这个世界最本质的知识,它只能被阅读而不能被记住,也许会遗落但永不会消失,它封存在辉冰石制成的瓶中。是的,那些事我不能做到,但圣山上,一定有人可以做到。”

“世上也一定会存在那样控制力量随心所欲的人,是的,是的……和另一位祭司交谈的时候,我听他提过,圣山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那是神明在人间行走的化身。”他抓住安菲的衣角:“你呢,你是不是?他是不是!告诉我,告诉我!”

“我知道你想听我回答‘是’。”安菲道,“所以我会说,是。”

祭司似乎已无法分辨他的话语,只听到那肯定的答复。

他死死抓着安菲的袖角,炙热的眼神如同看向神明:“那你能不能永远结束这场灾祸?让我们的国度永远平静,让我们的子民安居乐业,你能不能?”

“答应我,答应我,守护你的子民,绝不背弃!你答应我!”祭司状若癫狂。

安菲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祭司脸上浮现释然的笑意,虽然这笑容出现在那与尸体无异的脸上时有些骇人,但你会知道那是真诚的。

记载着他的挣扎的手札本一点一点化为齑粉,他的身躯开始腐朽,皮肤寸寸剥落,露出森森白骨,过一会儿,连那白骨也开始风化开裂了。

“看见了真理的一点影子,却无法掌握全部真理。能够掌控一点力量,却无法掌控更多。看到了命运的道路,却无法改变它,也无法抗拒它的来到。”祭司喟叹,“这感觉真是痛苦啊。”

“不试了。我的生命早该结束了,我的使命也结束了。命运已把更重要的使命交给更重要的人,比如你,比如他,不是吗?”

声音渐低渐哑,最后消失,周围的一切也渐渐虚化远去,整个世界化为一阵呜咽的轻风,把安菲的发梢轻轻扬起。

风中,他轻声说:“可命运指给我的道路,不是你们要走的那一条。”

“但我仍然爱你们。不是吗?”

“所以,不要怕。”

周围似乎响起祈祷的声音,那是送别死者的歌曲。

“当你走上那条洁白的道路

彼方的使者将问起:远方的客人,你要去往何处?”

“不要问我去往何处

我不在意天堂,也无所谓地狱

天空之上的神明,我对您的审判绝无异议

因为我已原谅自己。”

第232章 迷雾之九

送别亡魂的歌祷声渐远渐空灵, 他们所处的这一虚空的世界也开始消解,化成纷飞的碎片。

郁飞尘拽着安菲的手腕往力量更稳定的地方跑去,他们穿过深浓的灰色雾气, 穿过影影绰绰的道路和殿堂, 迷雾之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目送着他们的身影,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极其压抑。

破碎陷落就发生在他们身后,周围场景渐渐化作实景的时候, 他们看到自己只是跑出了最初的那座小教堂的门槛。

而在他们背后,小教堂缓缓坍塌成烟尘与灰烬,最后归于一片茫茫的迷雾中。

那迷雾之中充满了徘徊不去的魂灵, 它们喃喃絮语, 轻声哭泣, 最后随着这地方的彻底消散, 归于寂静。

郁飞尘抬头望向天际,才发现虽然在祭司的幻梦里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但在迷雾之都中也不过是从午夜时分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

坍塌不止发生在他们这一处, 整片区域都在动荡不安。不远处,曾在君主棋的场地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月君从一家临街书店中走出,此时那家书店也正在化作雾气逝去, 原来的地址留下一个虚无的空洞。

也许,他们每个人都进入了特定地点的某段故事中, 遇到了一些过去曾存在过的人们,然后走出去。

温文尔雅, 手持一黄铜卦盘的月君也看到他们, 他颔首, 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街上没有其它人, 这位外神环视着周围像泡影一样破灭的建筑们, 道:“明明有很强大的力量,却要借我们的到来解构自己,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不是吗?”

安菲:“将顽固的结构消化后,它才能拥有更多可以支配的力量。”

“你说得对。”月君道,“只是我来之前没有想到,迷雾之都居然是这样一个由无数人的痛苦和执念堆叠而成的疯狂之地。”

安菲向前走,与月君擦肩而过。

“这样的世界在永夜里不是很多么?只是它们没能聚在一起。”他说。

月君若有所思地目送着安菲离去。

安菲和郁飞尘穿过熟悉的街道,一起往迷雾之都的更深处走。此刻,那阻拦着人们往深处去的雾气屏障已经变得薄弱。

找一个高处放眼望去,外围的城市已经残缺不全,建筑正在倒塌,毫无规律,一个又一个实体存在的地点化作纯粹的力量隐于迷雾之中。零星的参与者从那些被解构的地点走出来,很快他们就看见了几个熟面孔,看起来这次进入副本的伤亡率并不高。

一方面是因为留下的人都已不是无名之辈,另一方面,如果每个人经历的世界都与他们两个经历的类似,那么这些碎片并未展露出太多严苛的杀机。

就像月君说的那样,这些副本并不在迷雾之都的直接掌控下,它们是根植于痛苦和执念之上的独立的片段,片段堆叠聚合,密密麻麻,以特殊的方式相互勾连,组成了迷雾之都的主体。

站在灰蒙蒙的天际下,看着一处处场景坍塌陷落,郁飞尘想起祭司最后展现给他们的那段回忆。在那里,一个国度顷刻间灰飞烟灭,人在其中毫无反抗之力。

那是一片以“圣山”为核心,宽广得连时间都要放慢脚步的世界,人们使用着不同的语言,却信奉着同一个神明。

毁灭发生了。

一定不是祭司的土地国度毁灭,而是更多,多到不可计数。就像现在迷雾之都中在发生的这样。

从哪里开始呢?

中央的圣山上有着最稳定强大的力量,它要崩毁不是易事。

“你说你曾许愿要走到世界的边缘。”郁飞尘对安菲说,“走到了吗?”

安菲:“走到了。”

郁飞尘:“看见了什么?”

安菲轻轻说:“就像你想的那样。”

“还想听故事吗?”他垂下眼,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

郁飞尘:“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女孩。”

“她的上衣是白色的,裙子是红色,裙摆上有波浪一样的花边。因为在那片生长着紫罗兰的原野里走了很久,她的袜子被露水打湿了。她有到我的肩膀那么高,头发上绑着一根和裙子颜色一样的发带,但是头发有点乱了。”安菲比划了一下那样的高度,“她告诉我说,她的小狗走丢了,不知道究竟跑去了哪个方向,但一定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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