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节

作者: 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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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里的无限世界里,每个碎片都独立存在,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故事,不与外面的世界有关联,每当在碎片里度过一种生命,就像偷来一段额外的时光。

也像现在这样。

山羊走得很慢,但走得很稳。安菲知道自己又会想起那段刚讲过的故事里的记忆,他在秋日草场上看一本这个国度的童话书,枕着一只酣然入睡的绵羊。这时候,那个人会走过来,往他头上扣一个当地的牧羊人特有的宽檐帽。宽檐帽会遮住午后过烈的阳光,就像记忆的前十几年,他生命中的风雨和烈阳也这样由他人代为遮去。

再度踏入辉冰石穹顶的殿堂时,祭司先生依旧在他的手札本上一脸严肃地写写画画,两个人再次默默站在他背后。

这次,祭司先生不仅没有弄错第一次弄错了的两个呼应顺序,还用上了第二次时安菲交给他的那些“小小的技巧”,这让整个手札本变得简单易读了一些。

“祭司先生真的很辛苦。”安菲说。

祭司猛回头:“谁在后面!”

人在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忽然被打断,是会被吓到的。不管记不记得,这已经是祭司先生第三次被他们吓了一跳,值得同情。

只见祭司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低声嘀咕道:“看起来像是来教我做事的。”

看来这位祭司的心态已经平和了。

“不,我们从远方来到这里,当然不是来教您做事的,尊敬的祭司先生。”

祭司:“哦?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们因为一个问题产生了分歧,于是来到这里,想要得到答案。这个问题是:如果一个人声称读懂了神明的旨意,却没找到救赎自己的道路,那么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读懂那旨意,还是因为神明本就不曾留下救赎之路呢?”

祭司的笔顿了顿。

“你们真的虔诚吗?不然怎会问出如此无稽的问题?”祭司道,“除了神明的旨意,我们还能去哪里寻找救赎之路呢?快,把三角尺给我拿来。”

“是吗。”安菲淡淡道:“可如果神真的留下了救赎的道路,为何不清楚地告诉我们呢?”

“因为我们离神太远,还没有直接聆听€€教诲的资格。”祭司道:“神殿一直以来的努力就是离神明的衣角更近一些。如果在我们的年代不能,那就等待下一个年代,只要世间一直有神殿,有寻找真理的人们,我们就会终步入神明的殿堂。”

鲜红的笔迹在泛黄的手札本上延伸,那复杂的符号里推演着世间运转的规律,写着过去和现在,并将决定他们未来将走向何方。

祭司的面庞比上次见面又憔悴了许多,他执着的目光看过穹顶上变幻莫测的辉冰石天幕,又看回纸上的字迹:“我看见……”

声音由高亢逐渐落为低落。

“我看见雷霆与洪水一起降临在大地。黑色的潮水淹没我们的宫殿和土地。”

“我看见狂风、闪电和暴雨,我看见我们的风帆被飓风撕毁,我们的方向被洪流掌控,命运的漩涡要将我们的船只吞噬殆尽。我看见我们在天空之下无处可逃。”

“告知全城……我们要……”

“我们要……”

寂静的殿堂里没有人回答他。祭司略带浑浊的目光看向安菲和郁飞尘的方向。

“是啊,地面上没有我们的居处,水面上也没有,”安菲低语,“还有哪里呢?”

话里的暗示意味十分明显,听起来像什么恶魔的低语一般。但祭司先生没有察觉。

“还有……天空。”祭司抬头看向无限高远的夜幕,“那是神明居住的地方。难道神明要我们去那里?可我们又该怎样过去呢?”

“原来祭司不是读懂了神的指示,”郁飞尘说,“是自己在设法应对未来的灾难。”

祭司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许久,他道:“那么天空是唯一的去处。所以这是神明要告诉我的。”

郁飞尘:“神真的告诉你了?”

“不然神为何要我看到那场景?”

“这不是你自己看到的吗?”

“那是神明将洞察之力赐予凡人!”

“好啦,好啦。”最开始拱了火的安菲,此刻又温温和和劝起了架来,“祭司先生,既然已经读懂了神明的话语,为什么不再去询问他这条道路是否正确呢?”

“询问……?”祭司似乎从未想过这样的方式。

“神殿教给我们如何读懂辉冰石的喻示,也教给我们如何用意志去驾驭那些来自于神明的力量,得到想要的答案。祭司先生忘记了吗?”

“是的……但……”

“您在害怕什么?”

安菲拿起一份装有力量的辉冰石瓶子,打开它,道:“您不知道怎么问的话,我可以代替。”

“不!”祭司夺回他手中的瓶子,道:“那会消耗人的生命,让我自己来,我应当这样做。”

一场在郁飞尘看来有些神秘的仪式开始了。

所有盛放力量的瓶子都被打开,它们自辉冰石器皿中逸散而出,深邃的、半透明的色彩笼罩在殿堂内,使得他们仿佛身处辉冰石的内部。而老祭司手托手札本,闭上眼睛。他的意志在剧烈地涌动,向那迷离虚幻的力量发出真诚的请求€€€€他试图与它们产生共鸣,从而得到更真实的启示。

散布在殿堂中的力量渐渐聚起来,形成如同一簇火焰的形状。祭司继续祈祷,因为意志过于集中,他的脸庞变得苍白,精神力量正在飞快地消耗。他灵魂的火焰也在这沟通中跳动。

全知、全能、永生、永在的神明。

若您在,若您注视着这里。

请您告诉我,那条道路究竟指向何处。

请告诉我,我们究竟该怎样做?

力量开始变化。

没有风,它们却如枝蔓一般纠缠着、寂静地上升。这一幕是如此圣洁,优美而莫测。

力量穿过辉冰石天幕继续向上,最后静止在一幕。

那是一个富有力量的动态,像一只手,指向遥不可及的天空。

祭司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那惊人的、神迹般的一幕,他浑身激动颤抖,眼神狂热。

“神明已昭示那条通往€€的道路,指向天空。”

郁飞尘:“那我们就去到那里。”

祭司看着他们,道:“我想,我们要修建一座世上最高的塔,这座塔的塔基牢牢楔入大地深处,使它的根基永不动摇,这座塔的塔顶直入云霄,伸到比彩虹、星星、月亮和太阳更高的地方去。这座塔不惧一切飓风与洪水,我们将在这塔上世代生存,我们的后代将继续把这塔往上建去,终有一日我们将到达神明的居所。这就是我们的救赎之路,是吗?”

安菲静静注视着那迷幻莫测的色彩,并未回答,郁飞尘看见他的目光,如同一声叹息。

钟声再响。

“告知全城,我们的高塔即刻开始修建€€€€”

第230章 亡灵书 10

这是一座空前宏伟的高塔。站在塔底往上看, 望不到顶端。

塔基是方形的,石制,坚牢而可靠。在它的外围, 楼梯沿塔身盘旋向上。塔基深入地下, 塔身的下半部分用钢铁浇筑, 这使它能稳固屹立在陆上,不至于被洪水冲垮, 上半部分€€€€人们居住的那部分则布满密密麻麻的门洞,每一层都布置了精密的排水工艺,使它不惧暴雨的灌注。在高塔的中空部分, 他们将土壤运送到此, 搭建了一层又一层空中的花园, 使得人们依旧可以在塔里耕作, 获取生存需要的作物。

祭司说他要将它打造为足以永久居住的国度,人们将在这里代代繁衍,安居乐业, 直至他们将这塔修筑至神明的脚下。到那时候,他们会在塔顶为€€建一座神庙,世代供奉。

望着它, 郁飞尘想起在乐园的最中央也有一座塔,它被称作“创生之塔”。

创生之塔因其完美与流光溢彩, 像是超越自然的“神”的造物,眼前这座塔则因随处可见的粗糙的、劳动的痕迹, 显而易见是“人”的创造。可它们那直指向天空的姿态却是如此相似。

高塔无限向上, 就能到达神明的居处吗?

失去故乡的人在永夜中奔走流离, 又有谁抓住过神明的衣角?

祭司站在最高处眺望着远方。而安菲抱着那本手札安静站在他身侧。

站在极高之处, 也就能窥见更多。不必等到洪水来到近前, 他们隔了很远就看到洪水依约而至。

漆黑的潮水霎时间没过塔基,短短几个呼吸起落间,水面已升到塔身的中央。

天空上的闪电接二连三,雷霆轰鸣声中中,大雨倾盆而至。

他们看见狂风骤雨在漆黑的水面上激起恐怖的涟漪,看见一道龙卷从闪电生发处连起天与地,而深渊一般的漩涡在飓风中缓缓成型,席卷整个水面,它的核心比漆黑更加深沉,仿佛连接着恶魔栖息的地狱。

整个世界就这样在雷霆和漩涡中撕裂,旋转,变幻,被不可想象的巨兽吞噬。地面之上,唯有他们的高塔像是风雨中一座孤岛,灯火在风中飘摇,却始终没有熄灭。

“神明在上。”祭司说:“我们得救了。”

身后的人们低下头,喃喃祈祷,感恩着仁慈的神明。

雨还在下。它们从漆黑的天空倾泻,斜飞的雨珠落在塔里,再随特制的凹槽被排出塔外。

“去吧,去塔里。”祭司说,“困倦的去歇息,饥饿的去进食,然后开始准备我们新的生活,我们的高塔还要继续向上。”

人们渐渐散入塔中。

郁飞尘撑一把伞站在雨中。

祭司也没有回到塔里,他在郁飞尘的伞下,用苍老而颤抖的手拂过纸面,辨认手札本上的字迹,将那些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的,没错。我完全按照代代相传的那些法则做事,正确的道路,就会得到正确的结果。一切都是正确的……我们将度过这场灾难。”

三次经历,祭司先生一次比一次谨慎,也一次比一次多疑。反复推演的行为,在这一次几乎到了极致。

“为什么要确认这么多次?”郁飞尘忽然道,“因为你之前犯过错吗?”

祭司似乎是茫然地回想了一会儿。

“不,只是过于重大的决定必须谨慎地做出。若我出现差错,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将毁灭。”

“你已经核对过很多遍了。你怕什么?”郁飞尘不常说话,惯用的语调又过于冷淡,这让他的发问显得咄咄逼人。

“怕自己的方法错了,还是怕神指给你的路就是错的?”

祭司重重合上手札本,直视着郁飞尘斩钉截铁道:“如果有哪里错了,那一定是我错了!是我们错了!神明不会错!”

郁飞尘:“如果神是仁慈的,为何不直接拯救我们?”

“因为我们有罪孽,须得接受惩罚。”

“如果神要惩罚我们,为什么又留下救赎的道路?”

“神的仁慈是与公正并存的。公正之外,又有仁慈。这救赎的道路就是对我们的考验。当我们找到它,走过它,就洗清了与生俱来的罪孽。自古以来,神明对待我们就是如此。”

“神自己说过有这样一条道路存在?你真的读到了这条旨意?”郁飞尘平静说,“你并没有,只是从力量排布的结构里推测将有什么样的灾难发生。所以假如你看到敌人,就会想要修筑堡垒。看到洪水,就想到建造船只,看到漩涡和暴风雨,就想到修建高塔。神没有想过救你,是你自己在救自己。”

祭司满怀怒火地与郁飞尘对视。

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年轻的小子,嘴里吐出来的全是应当被烧死的异端邪说。早在第一眼见到他,看到那散漫的姿态,他就该明白这是个对神明毫无尊敬的叛逆者!

他想自己必须组织一场强有力的论辩,呈出详实的证据,告诉他,神存在,神公正,神仁慈。

他得拿出自己渊博的学识,广博的见闻。神殿里有得是能够证明神存在的典籍,不如就从那神明创世的故事开始讲起€€€€

祭司想到什么,紧绷的姿态刹那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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