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作者: 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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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缓慢地环视着四周 。

四周€€€€黑与白对比强烈,光与暗界限分明。在光暗过渡的那条圆柱面之外,阴影凝聚成漆黑的、表面遍布着人类四肢和五官的触手,像蛇一样环绕着这里,慢慢涌动。

“时间€€€€不多了。”斗篷老人脱下了他的兜帽。灰白的头发和苍老褶皱的皮肤露了出来。只见他以极其虔诚姿态扬起一柄利斧,喃喃道:“让他喝下复生的魔药,拔下烛台,获得新生……在日暮到来之前。”

接着,他挥动枯朽的右手,锋利的短柄斧在日光下划出一道耀目的寒光,直直落在他天灵盖正中。他身躯颤抖,朝前面的坩埚倒去,花白的脑浆混合着血液缓缓流出。

这场景绝对说不上美妙,郁飞尘稍稍移开目光看坩埚底下的木柴。良久,黏腻的液体声消失了,场上响起路德维希的声音:“炼制吧。”

接下来的步骤由两个白衣修女完成,她们将火焰烧到最大,把东西聚集在坩埚里,不住搅拌。而神秘的变化果真在那里面发生了€€€€液体的基质逐渐从灰白变成雪白,而且鲜明地分成两边,左边星星点点散布着血一样的鲜红,右边则散布着黑眼珠那样斑斑点点的漆黑。

鲜红色来自哭泣蜥蜴之心,代表生命。

漆黑色来自命运女神之眼,代表死亡。

沟通他们的是第三味材料,智者之智。连接生与死的€€€€是人的智慧。

郁飞尘知道这种联想不对,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鸳鸯锅。以前在母舰上,他的室友们冒死煮过一回,果不其然被长官逮住并处罚。他全程没有参与,只是被二递了一筷子清汤锅里的蔬菜,恰好被长官看到,也被株连。

最终,坩埚里的魔药变成不流动的半液态,被修女倒进一个雪白的骨瓷碗中。倒完,修女看向他们。

路德维希示意郁飞尘接过。修女会意,把骨瓷碗交到郁飞尘手中。

太阳西移,光柱缓慢倾斜,黑与白的界线向东移动,黑暗吞没了西侧的刑床,阴寒的风从黑暗最深处刮过来,黄昏将至。

异变在斗篷老人的身上发生了。

黑暗从他的脚底生出来,蛇一般缠绕向上。他原本是躺着的,但脚像蛇一样弯折,站在了地上,接下来是小腿、大腿、腰……最后是脑袋。最后,流动的黑影顶起了斗篷的兜帽,他整个人活生生地站起来了。

站起来后的斗篷老人静静守在圣子床前。

“快喂他喝掉。”女皇道:“喂完,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郁飞尘上前几步,端着碗,站在圣子的床前。

“搜集材料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查明圣子遇害真相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淡淡道。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女皇道:“你看看身边这些npc,死后全都被占领身体,变成了阴影怪物!只是现在还有阳光,它们没法随意移动,一旦过了时间,它们就全部活过来了!”

她往前走几步,出手要夺郁飞尘手中的骨瓷碗:“你不来,让我来。”

但郁飞尘怎么可能让她夺到,几个回合下来,女皇气急:“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知道。”郁飞尘直视女皇,咬字斯文有礼€€€€这是他和路德维希学的,他发现说话越文雅的人,越能气人。

“您探查真相,想要独自解构副本,可我也想解。”

女皇冷笑:“解构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郁飞尘把骨瓷碗换了个位置,暗示只要她不说,他就不会给圣子喂药,然后用同样的话反问:“解构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女皇脸色阴晴不定。

但郁飞尘也并没有咄咄逼人,道:“我只问一个线索€€€€您在圣子神殿里,得到的那个字是什么?”

女皇冷笑:“这个本的真相很简单,明眼人都能猜出谜底,难度全在寻物上,你不喂,那就一起死吧。”

郁飞尘淡淡道:“你不说,我来猜?”

就在这时,裘娜出声:“你说很简单,那真相就是阴影的邪神为了完全占领世界,升起浓黑之幕,同时害死圣子,对不对?”

郁飞尘没认同,但也没否认,道:“所以那个字,是‘神 ’?”

女皇冷冷抱臂:“是又怎样,这个本是最无聊的那种剧情。你还磨蹭什么,喂完药,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和你们计较。”

“神”,“杀”,“我”。

神杀了我。

重重线索,只指向那个最简单的答案。

郁飞尘将碗举到圣子床前,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他,路德维希的、同伴的、还有那些斗篷下的怪物们的€€€€如果他们还有眼睛的话。

森冷的压力覆在他后背上,修女修士以及斗篷老人虔诚的呢喃响在他耳畔,看不见的力量指引着他往前去,将复生的魔药喂进圣子口中,结束这恐怖的一切€€€€

天近薄暮。场中静得只剩心跳声。

下一秒,郁飞尘干脆利落把骨瓷碗摔在了地上。

第54章 燃灯神庙 25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骨瓷碗从中间裂成三半, 碗里的魔药尽数泼到地上。

诡异的是,即使洒在地上,变成一滩, 它仍然保持着一边红一边黑的状态, 像个风格怪诞的艺术地毯。

“你疯了!”女皇的尖叫声响起, 学者神色大变迈出一步,其余人也露出诧异神色, 焦急地望向地上的魔药。

但他们的反应不是最大的,周围所有黑袍人的兜帽下,漆黑的阴影都陡然跳了一下。天空阴云密布, 寒风猛地呼啸, 瘦长的黑影从老人的兜帽里窜出来, 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朝郁飞尘袭来。

郁飞尘抬脚踹翻木柴堆, 木柴带着炽烈的火焰和光芒向前翻倒,形成一道灼热的火墙,黑影与烈光相触, 不甘地缩了回去。

女皇则跪在地上,用手捧起淋漓的魔药装回漆黑的坩埚里。

与此同时,其它所有黑影触手也从修士与修女身上伸出来, 但长条状触手长度有限,只能离开身体两米范围, 一时间,浓黑的触手一条连着一条向中央直射, 微妙地嵌合了太阳图腾的放射状纹路。

只是太阳这一意象本来辉煌光明, 现在却阴暗邪恶 , 是一轮黑太阳。

日晷指针缓缓游走, 太阳继续西沉, 天空苍白。光柱斜着倾倒,圆形中庭一半黑,一半白。。

白松处在边缘处,慌忙撤退,一手拔剑出鞘,削断了一条朝自己袭来的触手,另一手屈肘挡住呼啸而来的寒风,努力睁开眼睛,大喊:“现在不还是白天吗!他们怎么就开始动了!”

“你是傻子吗!”裘娜也是刚刚想明白其中关节,在风中吼出来:“他们为什么穿黑衣服€€€€斗篷底下,不就是影子吗 !”

那些漆黑的兜帽斗篷一旦站在光下,就成了阴影孽生的地方,让它们即使在强光下也能生存!怪物藏在影子里,也藏在他们身边,在这神庙里无处不在。

“我€€€€”白松一句脏话骂了出来,绝望呼喊:“郁哥!”

木柴堆的火焰短暂为郁飞尘挡住了阴影怪物的进攻,女皇浑身发抖,仍然徒劳地拾取着魔药,那些药液混合了地上的灰尘,浑浊得宛如将死之人的瞳孔。

学者质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说完,他愤怒地喘息几下,又用手指指向路德维希:“还有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面对学者盛气凌人的指责,路德维希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默默,站到了郁飞尘背后。

郁飞尘:“……”

他往前站了站,直视学者道:“我打翻了药碗,反而引发怪物的攻击,你不觉得哪里不对么?”

学者脸色阴晴不定。

就在这时,裘娜摆脱了怪物的攻击,站到了木柴堆包裹的安全区内,她气喘吁吁说:“对啊……那药那么诡异,真的能救圣子吗?说不定圣子喝了它,反而死了呢!再过分点,这药代表生死,万一把圣子也变成阴影中的怪物,那怎么办?人类不就一败涂地了吗?”

女皇又捧起一捧药,冷笑:“你刚才不是还同意我的说法吗?”

裘娜回答:“刚才是刚才。我只知道一件事,反派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我们该做的。它们想要圣子喝药,我们就不让他喝。”

“我觉得领主夫人说得有道理,”白松不停挥剑,姿态狼狈地和怪物对打,终于也回到了安全区内:“我还发现了一个线索,那个老人变成怪物是从影子开始的。可是,可是圣子他没有影子啊!想要污染他,说不定就要用这个诡异的魔药!我们一直找材料,反而变成了阴影的帮凶。”

郁飞尘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事件,虽然离他的想法十万八千里,但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分析,也算可贵。

女皇将浑浊的魔药撒回坩埚里,再次回锅的药液仍然红黑对立,但是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诡异与神秘感,即使药效仍存,恐怕也要大打折扣。女皇脸上原本胜券在握的表情也同曾经清澈的药液一般不复存在,流露出黯然失落的神色。

她将散乱的头发别回耳后,说:“经过许多人的总结,在NPC明确发布了任务的世界,只要按部就班完成任务,就能离开。”

白松:“可万一我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却害死了圣子呢?”

“不可能。”女皇说:“副本不会在一开始就把人引上绝路,魔药绝对就是拯救圣子的方式。除了它,你还有办法€€€€”

她指向被烛台戳了个对穿的圣子:“让一个这种死样子的人起死回生吗?”

“可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阴影怪物为什么要这么虔诚地复活光明的圣子呢?”

女皇嘲讽地笑了笑。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无所谓什么率先解构了,她也懒得再用先前那个无聊的故事去糊弄人€€€€还不如说出真相,欣赏他们后悔莫及的表情。

“那是因为这座神庙虽然用太阳图腾,却同时也是象征阴影的神庙。”

随着她的讲述,木柴的火焰燃至尾声,黑幕又逼近了一步,怪物尖啸着扑上来。这时候也无所谓什么影子不影子了,白松拿剑,很有骑士风度地挡在茉莉和裘娜身前,郁飞尘和白松相背,把教皇护在后面。学者飞快环视四周,发现根本没人保护同样是弱者的自己,咬牙抄起一根木柴棍和怪物搏斗。

但怪物是无孔不入的阴影触手,其中还夹杂着无数惑人心智的幻境,郁飞尘和白松仍然没法完全把人护住,一只触手趁虚而入,向六神无主的茉莉袭去。

眼看茉莉的脖子就要被缠住,路德维希不知道趁乱从哪里顺到了一支燃着的血红蜡烛,杵到了她面前。

对于阴影怪物来说,光明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即使是这一点微弱的光芒也让它的来势顿了顿,下一刻郁飞尘的长剑就把它干净利落地斩断了。

学者单手舞着木柴棍,但没什么章法,左右支绌。裘娜骂一声“废物!”闪身离开白松的保护范围,反身把学者踹进安全圈内,再劈手把他的木柴棍夺了过来,棍子燃烧的顶端“刺啦”一声烧退了最近的怪物。

这干脆至极的动作把白松都给看愣了:“你练过?”

裘娜:“少废话!”

她玩的是全息竞技游戏,又不是浑身上下只装备二十六个字母的键盘侠。

唯一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的是女皇。她仍然半跪在地,机械地收集着魔药。漆黑的怪手带着尖牙与棘刺一遍又一遍地鞭打缠绕着她,在她身上留下无数新鲜的血痕,却根本影响不了她的任何动作,她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痛不痒。反而是她身后的那个没遭到任何攻击的灰衣男侍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脸色愈加苍白,身形也摇摇欲坠。

原来如此,男侍并不能算是个活人,而是什么诡异的术法,用来给她承伤。怪不得她能全须全尾从黑暗里闯出来。

激烈的打斗声里,女皇继续开口:“我从住所出来,一路上没有遇到太大危险,反而越逼近这里,怪物越多,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别人要么在战斗,要么在发抖,只有学者有空和她扯皮:“因为它们都集中在仪式场地周围。”

女皇冷笑:“在所有世界里,人们信仰神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感激神,要么畏惧神。阴影神的子民信阳太阳,是因为既感激它,又畏惧它。毕竟€€€€有光的地方才有阴影。”

说出这关键的一句话,没看人们的反应,她自顾自道:“骑士长,你猜得没错,我在圣子住所发现的那个线索确实是一个‘神’字,多亏这个字,我才想到去藏书室翻阅与神话相关的典籍,知道了阴影之神与光明之神的存在。”

“有光明才有阴影,阴影反衬出光明的伟大,所以这两个神相伴并生,相互制约。阴影想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能让光明消失。所以他们必然会保护圣子,圣子出事,也会付出所有力量去救治他。所以复生魔药就是真正的复活药剂,绝不是其它什么东西。同样,对于这个世界的活人来说,只有圣子活着,他们才有生存的空间。圣子就是光明阴影两个阵营的平衡点。”

学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这里的东西太诡异了,任务又压得太紧,干扰了我们的思路。”

战况逐渐激烈起来,但女皇什么都不在意,语气冷冷,自顾自往下说。

“人和怪物同样需要光明。只要圣子复活,光明还是光明,阴影还是阴影。活人能活,怪物也能活。这就是我们任务的终极目标,也是能让这个世界维持平衡,不再崩溃的……唯一生路。本来我们离成功已经很近了,没想到有人自作聪明,把一切都作没了。呵……怪物都懂的道理,你竟然没想到。”

真相大白,生路却已经消失,学者大骇,看向郁飞尘的目光更加扭曲憎恨。

白松也忘记反击,愣愣道:“她说的好有道理,郁哥,咱们摊上事了……?”

就在白松停手、学者发呆的空档,一个诡异的手形怪物从他们俩的空隙里钻出来,六根连着漆黑爪蹼的指头朝着学者当头抓下来!

本能的恐惧让学者心头猛地一个激灵,右边头顶传来的呼啸风声更是让他脑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做出反应,往愣在旁边的白松身旁迅速一闪!

这样一来,怪物按照原本的轨迹移动,拍中的就不是他而是白松了。而裘娜忙着应付自己那边的怪物,骑士长忙着救教皇,没人能腾出手来。

此时此刻,郁飞尘确实在忙,四面八方的怪物太多了,他冷不防用余光看见路德背后冒出一个模糊的薄薄人影,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回身揽住路德维希的肩背,把他从地面上拽起,捞着人飞快转了半圈,离开怪物的攻击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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