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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克劳斯先生的情况下,景玉见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法兰克福。
她承认,法兰克福的确是莱茵河—美茵河地区最具有魅力以及文化吸引力的一座城市。
景玉在这边仍旧住着克劳斯那套公寓,可以看到主塔楼。不过现在她一部分时间分给工作,另一部分时间专注于推出葡萄酒的新饮品,要么就在法兰克福自由行走,很少会悠闲在家中欣赏风景。
没有啤酒节奠定的良好基础,葡萄酒的推出并不是那么容易。
景玉决定用最古老、陈旧的推广方法——她们订做了一部分小瓶装,当作试赠饮品,装在漂亮的盒子里,送给一些经常采购或者大批量购买啤酒的客人。
这些葡萄酒第一批刚刚送出去,目前还没有收到明显回馈。
算一算,距离景玉第一次来德国,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
只是时不时做梦,她还是容易梦到自己刚来德国时居住的那个老旧公寓,阴沉沉的,其他人在疯狂开派对,隔壁是各种夸张的叫声。梦里面的公寓像是蒙了一层扑扑簌簌的灰尘,阴沉沉,空气飘着密密麻麻的潮湿水珠儿,好像生活在满是黑色的迷雾中。
她还在选择继续研读还是就业这两个问题中感到困扰。
法兰克福有如此多的音乐会、俱乐部和夜店,而周四,是上班族最为喜欢的一天,在这个夜晚,他们会齐齐地狂欢、在夜店或者酒吧中快乐放松。
周五,景玉总能遇到很多困到睁不开眼睛的工薪族,看到因为过度跳舞而磨损的鞋子,以及他们昏昏沉沉、宿醉后的味道。
如果她选择工作,会和他们一样吗?
景玉没办法确定。
但她的的确确享受了一段时间独身工作、居住的快乐。
早晨喝着咖啡,吃用小麦粉和黑麦粉做的面包,还有简单的蔬菜水果沙拉;黑森和威斯特伐利亚有着味道绝佳的腌火腿和用杜松子熏的火腿,景玉在午饭时常常吃它们;晚餐会在附近转一转,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用香料、酸豆、柠檬汁和啤酒炖成的肉菜。
在下班过后,景玉会去法兰克福顶级的歌舞表演场所看一场歌舞,有时候还可以看到杂耍、或者魔术表演。她喜欢上一个只有80个座位的艺术型电影院,它有着漂亮的葡萄酒酒吧,还可以一边喝,一边看一些非传统的原版电影。
克劳斯并不会陪她去感受这些东西,在他的影子之外,景玉快乐地去观察、尝试普通的德国生活。
景玉还尝试了苹果酒和法兰克福绿酱,这些东西比想象中其实更容易接受。
在克劳斯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景玉去剪掉长发。
原本能一直到后背的头发被她剪到刚刚盖住耳朵,她还接受发型师的建议,将头发的边缘烫出了一个个小卷。
剪完头发之后,景玉才给克劳斯打去电话。
果不其然,克劳斯极为震惊。
在得知头发已经剪掉之后,他要求景玉将她那些头发带回来。
景玉不知道他拿自己头发做什么,不过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毫无用处,于是痛快地送给了克劳斯。
反正他也不可能拿这些头发来下蛊或者什么的。
等到六月末,景玉回到慕尼黑的时候,克劳斯和她好好地谈了谈。
克劳斯称赞了景玉的新发型。
景玉知道他更喜欢她长发,但克劳斯仍旧使用了赞美的词汇和语气,微笑着告诉她:“新发型让你看上去就像美丽的小玫瑰。”
赞美过后,克劳斯话锋一转,问她:“你考虑过继续读书吗?”
景玉看着他。
“继续申读研究生,”克劳斯说,“德国学制只有两年,比你在中国读研会少一年,”
他看着景玉的眼睛,观察着她的神色。
景玉想了想,告诉他:“先生,但是这样的话,我需要继续在德国——”
“我可以继续为你支付生活费用,”克劳斯说,“金钱不应当成为阻碍你继续学习的原因。”
景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说:“可以让我想想吗?”
这一想,就到了晚上。
再度进行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刚刚看完一场电影。具体的剧情是什么,景玉忘的一干二净,她坐在舒适的躺椅上,穿着玫瑰红睡衣,没有戴任何装饰品。
克劳斯先生坐在她旁边,景玉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看她。
景玉说:“先生,我不想继续申读研究生了。”
克劳斯手指搭在椅子上。
“我和您不一样,”景玉躺在躺椅上,“先生,我知道富人的时间是很珍贵的,你们的每一分钟都在创造着需要我花一年甚至好几年才能赚到的财富。这样比起来,普通人的时间看上去的确不值得一提。”
她慢慢地说:“毕竟只要一欧元,就可以让一个难民在工厂流水线上工作一小时。一无所有的人,时间也很廉价,对吗?”
克劳斯摇头:“我不赞成你的观点。”
“是的,”景玉点头,“我想说的是,普通人的时间也很珍贵,或者说,或许比您的时间更珍贵。”
克劳斯并没有打断她,他在听。
电影放映已经结束,前面的光亮起来。
他们前面是朦胧的光雾,身后是浓暗。
“您有很多可以用来试错的时间成本,比如继续读研,如果在攻读过程中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您还有其他的选择,用来’修正’这个错误,”景玉认真地说,“可是我不一样,我没有去试错误的机会。您可能觉着我过于谨慎、不敢尝试,是因为我承担不起错误的后果。”
如果给予她同样的资源,同样的教育,同样的支持,景玉想,自己并不会比如今的克劳斯先生差。
她的头脑也很灵活,如今欠缺的,只是一些阅历。
景玉接受克劳斯先生的培养、教育、塑造。
景玉崇拜先生,尊敬他,感激他,亲近他。
但不会头脑发热地迷恋他。
就像阿历山德罗斯创作了《米洛斯的维纳斯》,而《米洛斯的维纳斯》也同时成就了他。
“您知道象棋吗?”景玉说,“只要下错一个棋子,就面临着失败的风险;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花点心血补救回来,运气差的话,只能面对失败。”
说到这里,她转脸看向克劳斯:“先生,我的人生是不能够反悔的一盘棋。”
“我只有一颗并不太甜的酸橙。”
克劳斯问:“除了金钱,还有其他能够给予你安全感的东西吗?”
“没有,”景玉说,“坦白来说,我不需要那些。”
克劳斯坐正身体。
他穿着黑色的睡衣,这个颜色衬着他的手很白。
克劳斯并不喜欢、也不会去做美黑。
他侧脸,金色卷发垂下来:“你是不信任这些。”
景玉沉默了。
她端起旁边的酒杯,喝了杯子中的最后一口。
今天外面卷起骤雨狂风,为保持最佳的视听体验,影音房中做了很好的隔音处理,听不到那些压下来的风雨声。
只有酒瓶从冰桶里取出来的哗哗啦啦声音。
克劳斯亲手给景玉倒了一杯酒,这种声名显赫的高品质葡萄酒,口感强烈,回味甘。
酒液从他的手中缓缓注入景玉的杯子。
景玉从杯中液体看到自己的脸。
看起来有点点陌生。
克劳斯举杯,绿宝石般的眼睛中有着微微笑意。
他重新回到最初的分歧点,把话题又绕到是否继续读研上面。
“不申请读研也可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景玉喝了一口葡萄酒,里面的冰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克劳斯先生明知道她不是在说这个-
在暑假来临的时候,景玉的实习也结束了。
她向克劳斯申请两周的假期,回青岛为母亲和外公扫墓。
住在对面的王及也放暑假回家了,他家里多住进来一个小男孩,说是王及的表弟,姓齐,小名啤酒。
景玉大扫除的时候,王及一家没少主动帮忙。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景玉如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面对邻居的帮忙,她也很感激,将自己从德国带来的一些火腿等东西送给他们。
齐啤酒特爱吃景玉带来的火腿,几乎天天敲门过来找景玉玩。
景玉对这个嘴巴甜甜脑袋机灵的孩子印象还不错,而且对门王阿姨对她也很照顾,经常送她些饺子之类的食物。
有时候景玉会和德国的伙伴们开视频通话,和他们沟通最近的店铺问题。啤酒积攒了一批稳定的老客户,但是受于种种限制,并没有在其他地区也铺开销量。
葡萄酒倒是渐渐被人接受了,不过因为价格稍微高一些,所以销量算不上很好。
景玉和他们聊天时候用的是德语,这些并没有避讳齐啤酒,有时候也会拉着齐啤酒介绍一下,说是邻居家的小朋友。
周五晚上,景玉接到克劳斯的视频通话请求。
她拖延症晚期,书匆匆忙忙翻了一遍,没有读的很仔细,现在还有点心虚。
但是不得不接通。
克劳斯例行过问她的读书计划,景玉回答的磕磕绊绊。
提问越多,克劳斯眉皱的越厉害。
眼看着事情要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齐啤酒探出个脑袋,好奇地问景玉:“姐姐,你又在视频吗?”
克劳斯也看到了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小男孩,他暂时中止抽查,询问景玉:“这是谁?”
景玉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看来能试图转移一下克劳斯的注意力了。
于是,景玉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邻居家的小朋友。”
“邻居?”克劳斯问,“隔壁姓王的邻居?”
景玉一边庆幸他没有使用“隔壁老王”这个词,一边惊叹,他的记忆力是真的强。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景玉没有忘掉转移先生注意力、让他淡忘抽查的目标,对齐啤酒说:“你要过来看看吗?”
齐啤酒抱着小足球啪嗒啪嗒地过来。
为了能让克劳斯高兴,景玉不遗余力地当面夸奖着他,企图让嘴甜的齐啤酒说点恭维话。
齐啤酒被家人教的嘴巴很溜,能夸一个人三十句不带重样的。
景玉抛砖引玉,让齐啤酒看屏幕上的克劳斯先生:“啤酒,你看视频上的叔叔帅不帅啊?”
隔着屏幕,克劳斯优雅地使用中文纠正:“是哥哥。”
齐啤酒看着他。
这个金色头发的男人穿着西装,穿西装的都是叔叔,是大人。
前几天和景玉视频的男人都穿T恤,穿T恤的才是哥哥。
于是,在景玉期盼的视线中,平常嘴巴甜甜的齐啤酒,犹豫两秒,转脸对着景玉说:“但这个老外就是叔叔啊。”
“前几天晚上经常和姐姐你视频的那几个老外才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