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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崩逝后,很快便是除夕和春节。
康熙停下了所有庆祝活动,只呆呆地守在慈宁宫。
大臣、妃嫔、女眷们依次来悼念。悼念了一些时日之后,康熙嫌弃他们哭得烦,以太皇太后留下丧事简办的遗旨为由,将人都遣走了。
年纪稍小的公主和阿哥回到了他们额娘和养母身边,和康熙一起守灵的只剩下胤礽、胤禔和胤祉。
胤祉病倒一次后,康熙让胤祉回到荣妃身边。
胤禔以自己年纪已大,不好再回延禧宫为由,和太子挤做一处,陪康熙一起守灵。
大臣们十分担忧,纷纷劝说康熙节哀,一切以国事为重。
康熙嘴里答应着,自己仍旧在慈宁宫守着。
大臣们便想通过太子去劝说康熙。
结果太子跟傻了似的,一直在发呆走神,等他们说完一大堆话之后,太子呆呆傻傻地完全没把大臣们的话听进去。
大臣们十分无奈。
其他人在太皇太后坟前哭得厉害。那些根本没见过太皇太后的人,帕子和袖子往眼睛上一擦,立刻泪如泉涌。
太子却除了第一天停棺时,就没见他哭过。
他就这样恍恍惚惚,跟丢了魂似的。
有人自以为抓到把柄,偷偷对康熙说太子居然对太皇太后的崩逝面无忧色。
康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儿子。
“保成。”康熙轻声唤道。
胤礽跪在火盆前,一张一张烧着纸钱。听到康熙在叫他,他抬头看向康熙。
康熙发现,胤礽确实“面无忧色”。
胤礽眼神空洞,完全不复之前灵动。别说忧色,什么神色都没了。
沉浸在失去太皇太后的悲伤中的康熙,心里咯噔一下,忙道:“你怎么了?”
胤礽摇摇头:“汗阿玛,儿子没怎么。”
他说完,继续一张一张的给太皇太后烧纸。
康熙把胤礽从地上拉起来:“累狠了就去休息。”
这哪是面无忧色!这是悲伤到快封闭心灵了!
胤礽使劲摇头:“我就在这里睡,我要陪着乌库妈妈。乌库妈妈肯定也想保成陪着她。”
康熙无视了胤礽的拒绝,叫来了御医。
御医们都说胤礽身体还好,就是因悲伤过度“失魂”,情绪压抑在心中出不来,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
康熙道:“保成,你痛痛快快哭一场?”
胤礽捂着胸口,茫然道:“可是我哭不出来。”
他皱紧眉头:“汗阿玛,好奇怪,乌库妈妈去世了,我居然感受不到悲伤,也哭不出来,我是不是不孝顺?”
“我就是,就是心里空荡荡,脑袋有点发胀,有点记不住东西。”
“有点丢三落四,容易走神……”
胤礽抱住脑袋,就像是小时候那样,cos成一只歪头可达鸭。
康熙身体微微颤抖,轻轻搂住胤礽:“不,你不是不孝顺,你不是……保成啊,保成,难过就要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胤礽把头埋在康熙怀里,闷声道:“可是我哭不出来。”
真的哭不出来。
胤礽认为自己应该哭,但眼睛就像是干涸的泉眼,只剩下龟裂的土地,怎么也哭不出来。
“汗阿玛,儿子有办法。”胤禔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瓮声瓮气道。
康熙忙道:“什么办法?”
胤禔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手绢,在胤礽眼睛上一擦。
胤礽痛得大叫:“哎哟!哥,你干什么!”
胤禔道:“大臣和女眷哭灵专用手帕。”
康熙:“……”
康熙的悲伤,差点被胤禔的话给冲没。
虽然康熙知道那些哭得就像是他们自己死了祖母一样的人,那眼泪大概都是演出来的。
哭灵专用手帕,他曾经也用过。
顺治去世的时候,康熙还是认认真真哭了一场。但那些康熙并不认识的宗亲和重臣去世的时候,康熙得到场撒两滴眼泪,就只能靠帕子了。
但这种私底下的行为,大阿哥怎么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还有!你怎么能用生姜汁擦你弟弟的眼睛!熏坏了怎么办!
“水!快拿清水给保成洗眼睛!”康熙大喊。
梁九功在康熙喊话的时候,就已经端着清水跑了过来。
直亲王拿出帕子,我梁九功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啊啊啊啊太子殿下!
胤礽双眼被沾了姜汁的帕子熏得火辣辣的疼,眼泪跟决堤似的,不断往外流。
梁九功帮胤礽洗眼睛;康熙大喊“鞭子鞭子”;胤禔把衣袍角往腰带里一塞,随时准备上演“秦王绕柱”“直亲王上梁”绝技。
宫中沉痛了近一月的气氛,今日伴随着康熙的怒吼,终于被打破。
小阿哥们探头。
胤祉不服气道:“这次算我输给你了!哼!可恶啊!又被大哥抢了风头!”
胤祺结结巴巴道:“抢、抢风头?这不是挨打吗?”
胤禛道:“五弟,这你就不懂了。”
胤祺学太子哥哥茫然抱头。
就算他自出生起一直给几个哥哥当小尾巴,他也真的不懂啊!
其他小阿哥们则羡慕居多。
他们和两个哥哥的年龄差距有点大,待他们成长到乐意拽着哥哥的衣角当小尾巴的时候,哥哥们已经忙碌起来。
即使胤礽和胤禔回到国内,一个在外带兵打仗,一个忙于帮康熙处理政务,他们自己也要读书,不像胤祉、胤禛和胤祺那样,没读书之前的童年全是在两个哥哥的照顾下度过。
他们虽然也喜欢太子,但感情毕竟不如前几个阿哥那样对太子和大阿哥亲近了。
咳,太子哥哥还好说,如果太子哥哥有空陪他们玩,他们愿意和太子哥哥亲近。大哥就算了。大哥好可怕。
没有胤礽和胤禔的带领,他们和康熙的感情自然也更多倾向于“皇帝”和“皇子”,而不是“焦头烂额的老父亲”和“熊孩子”。
他们看到胤禔居然敢气得康熙挥舞着小皮鞭满宫乱窜,虽然胤禔是在挨打,他们也不由感到羡慕。
反正他们自己是不敢惹汗阿玛生气的。
胤礽洗完眼睛之后,眼睛是不疼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
就像是阀门被暴力打开之后,一时半会儿合不上一样,他的眼泪仍旧哗啦啦地不断往外流。
哭着哭着,他心中的悲伤就像是被唤醒了一样。
胤礽像个孩子一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平时保持着的完美太子形象轰然破碎。
康熙丢掉小皮鞭,半跪在地上,把哭得一脸脏兮兮的儿子抱进怀里,跟着一同哭。
胤禔走到康熙和胤礽身旁,跪坐在地上,也默默垂泪。
皇子中和太皇太后关系最近的其实应该是胤祺,因为胤祺养在皇太后宫中,就相当于被太皇太后养着。
但胤祺年纪还小。他这个年龄,不太懂生离死别的事,感情来得激烈,去得也快。
所以皇子中对太皇太后离去最痛苦的人,除了胤礽之外,就是胤禔了。
想想胤禔从小到大做的什么事?
他把康熙和惠妃气得胸口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拉着胤礽“无恶不作”。
每次闯了祸,胤禔都会拉着太子弟弟往太皇太后所在的地方撒着脚丫子狂奔。
“乌库妈妈救命!”
这几乎是那几年慈宁宫人们每日都能听到的奶娃咆哮。
每当听到胤禔的大嗓门,慈宁宫中的人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又是无奈又是愉快的微笑。
自从胤禔和胤礽长大之后,她们就失去了这种乐趣。
不过胤礽又带来了戏曲戏剧,她们的日子还是很热闹。
胤禔垂着头:“汗阿玛,太皇太后去了长生天,以后您再追打儿子,儿子还能找谁撑腰?”
康熙哭着道:“你能不能不闯祸?”
胤禔道:“儿子控制不住我自己。何况,大部分时候儿子并不认为自己在闯祸,只是汗阿玛认为儿子在闯祸。”
康熙以为自己的眼泪会被胤禔气没,没想到他听了胤禔的话,眼泪却掉得更厉害。
“没了!没了太皇太后,没人能救你!朕看你以后闯了祸往哪跑!。”
胤禔头越垂越低,将额头埋在康熙肩膀上,宽大的肩膀微微颤抖。
小阿哥们偷偷看着,鼻子一酸,无论对太皇太后有没有感情,他们都被这一幕感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胤礽情绪发泄一番之后,在康熙怀里竟哭着睡着了。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之后,他就很难睡好。
其实他只要调动记忆力金手指,就能倒头就睡。但不知为何,胤礽并不想这么做。
胤礽睡着的时候,脸被眼泪和鼻涕糊成了脏小子。
康熙的龙袍更是被糟蹋得不像话。
康熙拿着太监递过来的帕子给胤礽擦脸:“你看看,他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像个太子。”
胤禔拧干帕子胡乱擦了几下脸:“弟弟现在年纪也不大。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胤禔顿了顿,道:“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应该去考秀才了?”
康熙本以为胤禔会说,平常人家的孩子,还在父母庇佑下读书。
他都准备附和了。没想到大儿子话题一转,转得差点闪了他的腰。
康熙只好道:“文臣多十一二岁便开始考取童生秀才,以保成才华,这个年纪或许已经考得举人了。”
胤禔使劲点头:“至少是个会元!谁敢不给我弟弟会元,我就揍谁!”
康熙:“……”说得好像保成真的会去考会元似的。
“你继续守着太皇太后,朕先把胤礽抱去睡觉,等会儿来替你。”康熙抱起宝贝儿子就走,不想理睬这个有时候脑袋莫名会抽抽的大儿子。
等康熙离开后,胤禔没好气道:“你们躲在门口面干什么?要给乌库妈妈烧纸就过来!”
胤祉领着一串小萝卜头鱼贯而入。
胤禔视线扫过几个熟悉的弟弟,落在了不熟悉的弟弟身上。
胤禔:“小六,身体还好吗?换季还会得风寒吗?”
胤祚乖巧道:“会。不过科学院好多人都会医术,我现在换季后轻松不少。”
胤禔点头:“你可以多向他们讨教,学学他们的本事,以后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太子哥哥。”
胤祚道:“好。”
胤禔:“小七,听说你骑射很好?”
胤祐缩了缩脖子:“还、还成。”
胤禔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有什么还成。好好练,不仅是骑射,还要多读兵书。打虎亲兄弟,以后哥在战场与你一同冲锋陷阵!”
胤祐挺起胸脯:“是!”
胤禔:“小八,你字写得很丑?”
胤禩:“呜呜呜……”
胤禔道:“你可以缠着你太子哥哥学写字。他这些时日心情肯定好不了,有你缠着,他可能会少悲伤一些。”
胤禩使劲点头:“知道了,我去找太子哥哥。”
胤禔:“小九小十……你们俩抖什么!”
胤禟和胤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大、大哥!我们没抖!不、不要吃我们!”
胤禔:“……我之前不都说了吗?我不吃人。”
胤禟和胤俄飙着眼泪:“汗阿玛和我们说,大哥去草原,吃小孩!”
胤禔:“……”
他想谋逆,想把汗阿玛圈了,扶太子弟弟上位!
“阿嚏。”
康熙替胤礽盖好被子之后,掩着嘴打了个喷嚏。
梁九功立刻道:“万岁爷,您要注意身体啊。若是太子爷见万岁爷生病,定会悲上加悲,更加难熬。”
康熙叹气:“知道了。朕的保成,在外人面前看似坚强,实际上心里还是脆弱得很。没有朕护着,他该怎么办啊。”
康熙轻轻拍了拍胤礽的额头,抚平胤礽熟睡时仍旧紧皱的眉头。
他仍旧很悲伤。但他必须振作起来了。
康熙想起那些个拐弯抹角说胤礽“面无忧色”的人,眼中露出凶狠的神色。
他不过是因为悲伤稍稍松懈了一会儿,就有人要来害他的宝贝儿子。
当皇帝,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啊。
“好好休息,以后咱们父子俩要遇到的麻烦事还很多很多。”康熙替胤礽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边走边道,“传朕的旨意,临时召开大朝会。”
……
皇帝终于从悲伤中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把一群人下狱,因为这些人诬告太子。
康熙痛骂道:“太子因忧伤过度,每日御医不敢离身!你们还说太子不够忧伤!你们还要太子怎么忧伤?!陪着太皇太后一起去了吗!太皇太后在天之灵,看见你们这样伤害她最疼爱的曾孙,一定会惩罚你们!”
被骂的人瑟瑟发抖。
他们是真的看着太子不常哭泣,以为太子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好。
毕竟宫里的事,他们哪能知道啊。
好不容易抓到太子的把柄,他们也没想到,皇上居然在悲伤中还能有理智。
这群人痛哭流涕,连连忏悔,内心后悔极了。
但他们的后悔不过是因为这次计谋没得逞而已。
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在心里一边感叹一边摇头,看来皇上也不是特别悲伤。
若真的悲伤过度,肯定就就不会有理智,听见别人说太子对太皇太后不敬,再一看太子确实哭得最少,绝对会生气。
虽然皇上事后可能会醒悟,但只要在他心中扎下一个“太子不孝”的刺,待太子年岁增长,皇上逐渐老去,这根刺一定会越发壮大,给太子致命一击。
皇上怎么就还能保持理智呢?太皇太后难道对他还不够重要吗?
一些大臣们哀叹不已。
已经被封为国子监祭酒兼任北京大学校长,并进太子太傅的唐甄,一眼就看出了那群人心中所想,心中讥笑。
这群人就完全不肯想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太皇太后对皇上很重要,太子对皇上也同样很重要吗?
皇上了解太子,信任太子,怎么可能认为太子不孝?
再说了,能完美地表现出情绪,说明自己心中感情不是很强烈。
如太子这样,已经完全慌了神,忘记了保持太子完美的一面,才是真的对太皇太后眷念至极啊。
“唐祭酒,可否一叙?”
唐甄回康熙赐给他的宅子时,杜立德杵着拐杖等候在门外。
杜立德已经致仕,此次太皇太后去世,他仍旧杵着拐杖来送行,以报知遇之恩。
唐甄看向这位已经致仕的“帝师”,微微一笑,恭敬道:“太师多礼,甄扫榻相迎。”
杜立德打量唐甄,然后笑道:“那我可就要得寸进尺了。可有好酒好菜?”
杜立德此次来找唐甄,是打听太子的事。
他致仕之后,虽关心朝中事,但对太子了解不是很详尽。
杜立德离京之前,太子还颇受汉臣敬重。这次他来京,却发现汉臣中支持太子的人变少,很是疑惑。
或许这一位从乡野里走出来的“太子师”,能为他解答一二。
唐甄知道杜立德对朝中汉臣的影响力,他想接手杜立德的影响力,为皇上和太子所用。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向杜立德介绍现在朝中的情况。
杜立德眉头微蹙,明白现在朝中这诡异状况的原因。
“皇上和太子所做,对国对民有益,但对士族豪强无益,难怪了。”杜立德叹气。
唐甄道:“朝中大臣并非都为秉公之人。伤害到了自己的利益,他们自然不喜太子和皇上。杭州之事杜大人也应已经听过。他们激起民办哄抬物价,若不是太子当机立断,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死于阴谋诡计之手。”
杜立德道:“这背后缘由,不是因为剃发令吧?”
唐甄点头:“开海后他们便没了以前私自出海时的高额利润,所以想倒逼朝廷闭门锁国,便于他们掌握海商航线。可这天下不仅仅是陆地,海洋也在天之下。若有一日,人类能像鸟儿一样在低空飞行,那低空也是在天之下,皆为帝王的领域。”
杜立德又叹了一口气:“总有人想不明白。听唐祭酒一言,老朽松了一口气。皇上比老朽预料中的更英明,太子也更优秀。今后之事,就拜托唐祭酒了。”
唐甄拱手作揖:“甄定不负所托。”
杜立德和唐甄对作揖。
杜立德将自己期盼的未来和明主托付给唐甄。
唐甄接受了杜立德在朝中的影响力和文脉。
新旧两代帝师,虽只是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见面。但此刻,他们是心灵相通的挚友,也是托付理想的伙伴。
杜立德拜访唐甄的事,康熙很快就知道了。
他没有因为信任的重臣私下来往而生气,反倒是很欣慰,也很得意。
康熙召来杜立德:“朕为太子选的老师还不错吧?”
杜立德失笑:“皇上自然慧眼识珠,伯乐识马,唐祭酒确实是难得的贤才,且对皇上忠心耿耿,奉皇上为明主。”
康熙问的是太子,杜立德说的却是皇上,可见杜立德的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