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侠客岛的武术乌托邦运动(1514年—1600年)

作者: 新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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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派政治的中衰

伴随着五岳剑派的覆灭和任我行突如其来的死亡,五岳剑派和日月教将近一个世纪的长期斗争落下终场的帷幕。但预期中的黄金时代并未降临。五岳剑派的崩溃导致了大量地方性武术势力的崛起以抢占权力真空。武当‐少林联盟对此只能起到有限的调节作用,并且必须面对内部的诸多问题。譬如,武当在冲虚时代后继续走向衰落,浙江仙都山的武当分支独立为仙都派,宣布不再受武当山的管束。另一方面,青城派在余沧海死后,在旭山和清空修士的领导下再次兴起,冲击着日益衰落的峨嵋的地位。

日月教内部的矛盾从未真正解决。在任我行和东方不败时代,这一宗教在主流势力的压迫下疯狂扩张,招揽了大量的地下武术及宗教势力。在向问天统治时期,随着和平的实现,日月教进入收缩,这些势力乃宣告独立,其中一部分甚至反过来对日月教进行袭击。向问天死后,这些问题最终导致了日月教的分裂和崩溃,明代后期著名的五大秘密教门:罗教、黄天教、东大乘教、西大乘教及弘阳教就脱胎自日月教的母体。196另外,云南的五毒教本来臣属于日月教,但吸收了日月教的部分残部后,成为盘踞当地的一个主要势力,蓝凤凰也成为人所忌惮的一代魔头,对于武术世界带来了新一轮的冲击。日月教的原教旨主义宗派对于鼎盛时代的任我行怀念不已,在16世纪20年代,他们忠实地执行了他临终的遗命,奇袭了恒山派,将其屠戮殆尽,但不久后其自身也被武术世界主流势力所剿灭。

诸般表象,无不反映出武术世界生存空间饱和之后的混乱。少林‐武当联盟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担任武术世界主导者的重任,干脆亦撒手不顾。少林的新领导人妙谛和武当掌门人愚茶,都采取了避世主义的态度,与遁世已久的令狐冲夫妇一样。在兼并和分裂的周期性症候中,武术世界的理想主义日渐凋零。

这些表面症候在根本上是武术世界整体衰落趋势的反映。根据第八章中所述,门派运动本身就蕴含了对于武术发展的限制。武术学作为整体被分割为不同的流派,彼此对自身的研究进展保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知识面日渐狭隘的后代将祖辈的成就作为不可动摇的教条,而罕有发明和革新。这些缺陷随着门派政治运动的进行而日益变得明朗化了。

从14世纪末到16世纪初的一个多世纪,是门派政治运动的黄金时代。在这一时期,以五岳剑派为代表,有成百上千个新的门派兴起,随着明代商业和社会经济的繁荣而普遍获得发展。但这一武术全面繁荣的态势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无论在内部还是外部,很快便遇到了阻碍其进一步成长的因素。在外部,显著地由于生存空间的饱和,导致门派之间的相互斗争和吞并。譬如上一章所论述的五岳剑派,首先被合并,其次被消灭,最终只剩下了恒山和华山两个门派,并且其规模和人数也大为缩减了。这些过程必然伴随着大量的武术遗产失传。

而在其内部,则由于人类基因中的自利倾向,导致了更为深刻的衰落进程。作为政治化的实体,门派要求服从掌门人的命令,虽然掌门的权力并非无限,但就门派内部而言,也堪比族长和王侯。在掌门人与其他成员之间的不平等关系是十分显著的。在宗教性门派中,较为严格的宗教伦理会约束掌门人的行为,但在世俗门派中就没有这样的因素,门派完全以虚拟家长制的方式构建,从而令掌门人在门派中的权力不断扩张。

门派衰落的转折点,在于这些虚拟家族会变成真正的家族。毫无疑问,在世俗门派中,掌门人一般而言会更为偏爱自己的子女,并且希望由子女继承自己的地位。自16世纪以后,在许多世俗门派中都出现了掌门人的地位由家族垄断的状况。这使得门派这一由自由人结合的团体变质为家族世袭,非同姓的门派成员则逐渐沦为外围,无法再接近门派的权力核心。16世纪之初的洛阳金刀门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该门派长期被王氏家族所垄断,16世纪中叶的雪山派也处于这一转化之中,这一有一百七十年历史的大型门派长期由白自在和白万剑父子统治。17世纪的石梁派更是沦为温氏家族的家族产业,清代的八卦门、天龙门和苗家剑等门派就更不用说了。

在门派由非血缘关系的自由组合转变为以血缘关系的家族为核心后,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员的地位将逐渐降低,不仅实际上与家仆无异,也难以得到高深的武术传承。他们加入某一门派的意愿会由此大为降低,并且也会因为受到核心家族的排挤而产生分裂的意向。在大部分非血缘成员被排挤后,门派最终变成了武术世家。这种家族传承首先限制了人数,从而门派可能的扩张也消泯了。其次,家族无法保证每一代都拥有同样的武术禀赋和习武的愿望,从而可能像福建的林氏家族一样在数代之后覆灭,或者沦为平庸。另一些武术家族,如洛阳王氏或石梁温氏,依赖其武术造诣成为地方豪强,但是其武术传承被秘藏在家族内部,不再向外部扩散。一个缩小化的家族化门派除了在本地仍有影响力外,很难再广泛参与武术世界的外部活动。他们的权力空间也逐渐被跨门派的帮会所挤占,这就导致了门派政治的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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