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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我们的风筝!”姬星漏大声喊。
姬玄恪直起身,转头望过去。逆着光,有些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来。即使看不真切,他还是一眼看见了站在光影里的顾见骊。
顾见骊却将姬玄恪的五官看了个清清楚楚。姬玄恪完全脱了型,黑了,也瘦了,眉宇之间不见了昔日风光霁月的温润风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
姬星漏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过去,抢了姬玄恪手里的风筝。
“居然破了!”他挥着小胳膊晃了晃,蝴蝶风筝落下时被树枝刮破了,碎了一边的翅膀。
顾见骊犹豫了一下,牵着姬星澜走过去。她的腿还没有完全好,每日不能走太久,今日来这里已经走了许久,此时越发走不快。
“三哥哥。”姬星澜甜甜地喊人。
姬玄恪颔首,望向小姑娘的目光稍微带了一丝暖意。
“三郎回家了。”顾见骊目光坦荡地看向姬玄恪。
“这是我的家,我自然是要回来的。”姬玄恪回望着她。
“那是自然的。”顾见骊浅浅笑着,垂下眉眼,牵着姬星澜向后退了一步让开路。简单的见面礼之后,她已不想再多有交谈。可她低下眉眼时,不经意间一瞥,见到姬玄恪的断指,心里顿了顿。
当然,她没问。她也没让姬玄恪看出来任何端倪。
姬玄恪深看了她一眼,知她之意,也不留,缓步离开。
顾见骊蹲下来,对苦着脸的姬星澜说:“这个风筝坏了,今天不能玩了。回去以后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咱们改日再来放风筝。”
“哇!”姬星澜的眼睛里浮现亮色,“你会做风筝!这么棒呀,澜澜不会!是谁教你的呀?”
姬玄恪的脚步微顿。
——“囡囡,我不是已经教过你多次了?怎地还只会做蝴蝶这一种样式。”
——她笑,软甜的声线里带着一贯的小骄傲:“谁说我不会的?改日做个雄鹰给你看!”
——“好啊,我等着。”
顾见骊拍了拍风筝上的尘土,没回答姬星澜,只是说:“走吧,回去了。”
“好!”姬星澜去牵顾见骊的手。
顾见骊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离开,是与姬玄恪相反的方向。姬玄恪走到小径尽头,将要向一侧拐去前一刻停下脚步,他慢慢转过身来,望向顾见骊的背影。他缱绻着无尽想念的目光留恋地望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他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顾见骊的腿上,眉峰轻轻皱起。
顾见骊走路姿势与寻常无异,可是姬玄恪还是看出了不对劲——她的腿受过伤。
很快,顾见骊拐过了月门,姬玄恪看不到她的背影了。
姬玄恪立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月门许久,默然取出玉扣,指腹温柔摩挲。眼前浮现她将这枚玉扣赠给他时的模样。那时七夕节,红绳系满枝蔓随风而动。他忐忑去王府,心惊胆战地顶着顾敬元好半天的审视,才获准接顾见骊去逛七夕夜市。
灯火阑珊,湖上莲烛随波轻晃。
他们幼时相识,小时候也曾结伴游玩。可那一日不一样,那一日是七夕,是他们订婚后第一次结伴外出。
他在喧嚣的人流中侧首望她嫣然的眉眼,心中欢喜难以言喻。他许早前就知道家世衰颓,配不上武贤王的千金。所有的奋发图强换来十五岁金榜题名,而所谓的,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鼓起勇气去提亲的资格罢了。他做到了,终于得到她。
那一次的七夕夜,时间过得很快,顾敬元派了人催了又催,最后顾敬元亲自驾车来接顾见骊回家。
他将不舍藏在心里,规矩地立在一旁,看着顾见骊上了马车。
顾见骊掀开车窗前的垂幔,露出半张脸来。她弯着眉眼,声音又温柔又甜美。她说:“本来这枚玉扣是送给父亲的,可是今日吃了你许多糖果和点心,便送你做回礼了。”
他慌忙接住玉扣。
顾见骊迅速放下垂幔,他看见她轻轻翘起的嘴角。
姬玄恪重重摩挲玉扣,流苏垂在他的断指上。不过是轻信了家人的哄骗,就让他轻易失去她,就让他这些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姬玄恪胸口发闷,一阵抑痛。
顾见骊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往回走,只是后山距离五爷的院子稍微有些远,还没走到一半,顾见骊的左腿又开始隐隐发疼,步子越发慢了下来。
顾见骊远远看见了姬月明,姬月明身后跟了个丫鬟。姬月明也看见了顾见骊,她原本是打算朝这边走来,看见顾见骊的瞬间,脸色变了变,带着丫鬟立刻转了个方向,避开。
顾见骊假装没看见。
自从她回来的这几个月,几乎没怎么见过姬月明。前两个月,顾见骊因为腿伤的缘故一直待在院子里很少出来,后来慢慢可以走路了,倒是偶然碰见过姬月明几次,可是每次碰见了,姬月明就当顾见骊是洪水猛兽一般转身就走。
曾经顾见骊家中落难嫁来时,姬月明几次针对她。那时广平伯府的人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甚至于默许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大夫人担心顾见骊找姬月明报仇,千叮咛万嘱咐姬月明千万别再招惹顾见骊,一定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给姬月明草草说了门亲事,要不了多久,她也就要嫁人了。
顾见骊本来就没有想过对姬月明做什么。若认真说起来,顾见骊倒觉得姬月明比广平伯府其他人可爱得多。如今府中老老小小见了顾见骊都是一副谄媚的脸,顾见骊见了,只觉得讽刺。反而只有姬月明虽然避开,却不掩饰对顾见骊的厌恶,倒也算真实。
又走了一会儿,还没走到,顾见骊的左腿愈发疼了,她望着远处,微微蹙眉。
姬星澜仰起脸来,问:“你是不是又腿疼了?我们歇一会儿再走!”
“没关系,我不疼。慢些走就可以了。”
“那澜澜领着你走!”姬星澜抬起小手去牵顾见骊的手。袖子滑下去,露出她半截小臂。姬星澜“哎呀”了一声,惊呼:“我的镯子不见了!”
“你确定今日戴着?”顾见骊问。
“嗯嗯!戴着了,出门前还让哥哥帮我选哪个好看哩!你说是不是呀哥哥?”
姬星漏点头。
“澜澜不急,我们回去找找定然能找回来的。”顾见骊安慰她。
姬星漏“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就你?走得动吗你!算了算了,我回去找!”
顾见骊忍俊不禁:“嗯嗯,星漏一定能把妹妹的镯子找回来。”
姬星漏给了顾见骊一个“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一股风似地跑了回去。广平伯府的后山并不高,姬星漏还没跑到一半,就看见了姬星澜的银镯子。他捡起银镯子,鼓起腮,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握紧了镯子往回跑。
姬星漏虽然人小,但是从小闯祸逃跑使得他跑起来很快。他没跑多久,就一头撞上了姬月明,直接撞在了姬月明的身上,把姬月明撞倒了。
姬月明本来是为了避开顾见骊,满心不乐意地在一旁躲了半天,如今又被姬星漏给撞倒了,压抑了半天的火气一下子就升了起来。
“你这个小杂种!”姬月明捏住姬星漏的耳朵。
姬星漏恼怒地瞪着她,眼睛里有一团火。
“你瞪什么瞪?”姬月明冷笑,“没娘教的小杂种!你爹也从来不管你!”
“姑娘,别说了……”丫鬟在一旁小声劝着。
“呵,为什么不能说?反正我马上就要被家里当成累赘打发似地胡乱嫁出去。我还怕什么?再说了,我说错了吗?这个小杂种就是个奸生子。”她狠狠地去拧姬星漏的耳朵,“你是不是听不懂啊?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奸生子。奸生子,就是你那个阴阳怪气的爹强奸了你生母,逼她生了你们这对小杂种,你爹又把你们的娘给弄死了!”
姬星漏忽然挣扎起来,反而抓住了姬月明的手,狠狠咬住她的手指,疼得姬月明尖声大叫。
“断了,断了!我的手被他咬断了!”
丫鬟吓坏了,急忙去拉姬星漏,好不容易才将姬星漏拉开。姬星漏刚想再冲上去,遥遥听见姬星澜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哥哥……”
姬星漏吐出嘴里的血,恶狠狠地指着姬月明:“再有一次,我杀了你!”
姬月明打了个激灵,被姬星漏这双孩童的眼睛里迸发出的杀意吓到了。
姬星漏不再管姬月明,朝姬星澜跑过去。
姬星澜拉长了脖子张望着,茫然地问:“大姐姐怎么啦?叫得好可怜哦。”
“摔倒了。”
“哦,那澜澜的镯子哩?”
姬星漏将套在手腕的银镯子取下来,给姬星澜戴上。
姬星澜晃了晃手腕,开心地笑了。她牵起哥哥的手,说:“我们回去啦,娘在等我们哩。”
姬星漏默不作声地由妹妹牵着。
走到顾见骊身前,姬星澜松开哥哥的手,绕到姬星漏另一侧,一手牵着哥哥,一手牵顾见骊。她这才看见姬星漏的耳朵红得发紫。
“咦?哥哥,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呀?”
姬星漏胡乱用手蹭了蹭,闷声说:“蚊子咬的!”
“我看看。”顾见骊隐约听出姬星漏的声音不太对劲,她停下来,弯下腰去看。
姬星漏恶狠狠地拍开顾见骊的手,扭头往回跑。
“哥哥……”
顾见骊问:“澜澜,你刚刚回去找哥哥的时候可见到别人了?”
“嗯嗯,见到大姐姐了,大姐姐又哭又叫,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