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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 密牢。
“羽长老,羽长老?”玄之衍隔着屏蔽灵力的法阵小声地喊着对面的人。
曲丰羽了无生气的躺在关押阵法内,艰难地动了一下手指。
“羽长老!”玄之衍一时激动,不小心碰到了身前的法阵, 顿时锥心剜骨般的痛意袭来, 让他惨叫出声。
大概是听见了他的惨叫声,曲丰羽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江顾?”
关押他们的法阵之外, 神色冷淡的青年负手而立, 一身漆黑的长袍将他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在密牢这种暗无天地的地方无端让人悚然。
疼得险些昏过去的玄之衍又爬了起来,紧紧盯着江顾来的方向,却始终没有看到第二个身影。
“假冒望月乾楼特使,你胆子很大。”江顾垂眸望着她, “也够蠢。”
曲丰羽被他直白的嘲讽噎了半晌, “我自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邬和致?”江顾了然。
曲丰羽眯起了眼睛,她心里拐了八百遍弯弯绕, 显然江顾不会是那种能来和她叙旧的人, 来找她必定有所图谋, 心思流转间,她眼底燃起了丝希望,“邬和致受了重伤,我需要江家的一样东西。”
能让她冒如此大的风险混进江家的东西。
江顾心中有了计较, 却没有出声, 目光扫过她面前的灵力罩,“这法阵连真仙境的修士都逃不出去,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倒是想,但你们江家做事太绝,丹田都给我碎了。”曲丰羽盘腿坐在地上,笑着抹掉手背上的血,可惜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还是留下了道深红的痕迹,“江七公子,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会留我一命吗?”
她猜测江顾肯定为此而来,打算拿这样东西来跟他交换。
“哦?”江顾眉梢微挑。
曲丰羽索性挑明,“望月乾楼的密令的确在我手里,不过已经同我的性命绑在了一起,除非我愿意,否则谁也别想拿到手,江七公子,你若能救我们两个出去,密令我双手奉上。”
江顾轻笑了一声:“原来是乾楼密令。”
“你不知道?”曲丰羽脸色瞬变,转而面露疑惑,“那你为何而来?”
“你既然是为了松绥息才舍命混入江家,拿不到岂不可惜?”江顾不答反问。
曲丰羽瞬间陷入了劣势,她皱眉,坦诚道:“如今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我可以帮你拿到松绥息,也能帮你们逃离江家。”江顾道:“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曲丰羽没有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能让江顾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开出如此条件,绝非易事。
江顾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不急不缓道:“帮我确定卫风在何处。”
曲丰羽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玄之衍猛地抬起了头,“你把卫风怎么了?!”
可惜江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根本让人无从窥探。
“我在他身上留的记号早就被你消除了,而且你直接在他的元神上烙了你们江家的朱雀神印记,连你都找不到他,我怎么可能找到?”曲丰羽道。
“他身上有曲家血脉,你的血脉寻亲术极为精湛,可以确定他的位置。”江顾说。
曲丰羽抱住胳膊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当七公子不知道呢,才信誓旦旦骗卫风我是通过烙印找到的他,让他对我这个小姨失望至极,真是好一个离间手段。”
“你若非心虚又为何默认。”江顾声音冷淡,“不必如此冠冕堂皇。”
曲丰羽被他说中心思,脸上的笑维持得有些艰难,索性不再掩饰,坐地起价道:“我可以帮你找到卫风,但你要先将松绥息送去给邬和致,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江顾没有应声,就在她以为江顾会拒绝的时候,却见他点了头,“可以。”
他痛快得让曲丰羽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安,但救人迫在眉睫,她就算有疑虑也只能压下,正色道:“多谢七公子,救命之恩,我自当全力寻找卫风,只是我如今丹田尽毁,法力全失,又被关在这阵法之中,恐怕无法施展寻人之术。”
“如何做?”江顾问。
曲丰羽道:“如果连元神烙印都无法找到卫风,那他必定不在现实界中,大概率是进了什么极强悍的虚境,像是幻境、阵法或者其他空间类的法宝,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卫风还活着这个假设之上,七公子应该知道。”
江顾眸光微冷。
“假如卫风还活着,又在虚境之内,那施展术法耗费的灵力和时间便是普通寻人之术的数十倍,我届时需要借用你的灵力和修为。”曲丰羽心中略有些忐忑,又补充道:“或者你有可信又修为强悍之人,我借用他的同样可以。”
“每夜子时,我会来找你。”江顾丢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
他转身时,旁边的玄之衍瞥见了黑袍之下一闪而过木头,他以为是自己看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曲丰羽。
曲丰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连江顾都找不到人,卫风这回怕是遇到大麻烦了。”
玄之衍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万一是卫风自己逃跑了呢?”
“可是我们需要松绥息。”曲丰羽对上了他担忧的目光,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划算的买卖。”
玄之衍心底重重一沉。
他原本以为在阳华宗看多了人情世故,但等他真正下山走入了世间,才发现那不过是浅尝辄止,真情假意,原来那一张张面具皮囊之下包裹着的人心从来都经不起细看。
——
一个月后。
江家主宅后山,天池。
弥漫的雾气之下是淙淙水声,江顾整个人都浸没在水中,带着暖意的池水附着在他身体的断口出,新生的血肉和骨头带着浅淡的红色,剥皮剔筋之痛和生肉长骨之痛一时竟让人分辨不出哪个更甚。
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便到了背后。
江顾没有放出神识,湿漉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他冷声道:“池子这么宽,大公子莫非伤了眼?”
江向云优哉游哉地解开了外袍,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将自己浸入了池水,笑道:“这不是巧了么,回回都能碰见七弟,说起来也怪祖父,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非要我过来泡够一个时辰才行。”
江顾掀起眼皮,隔着雾气对上了他戏谑探究的目光。
“七弟这血肉长得实在有些慢了,灵力也耗损得厉害。”江向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前几天我听姚立说在密牢碰见了你,七弟,受这么重的伤就不要到处逛了,你说呢?”
“不过是例行公事。”江顾面无表情道:“我在江家是领了职的。”
江向云笑道:“险些忘了,七弟在密牢是有职务的,不过要我说你伤得这般重,那些无关紧要的差事干脆就搁置算了,不如我帮你向祖父提一提?”
“谢过大公子好意,只是我还有一园子灵宠要养。”江顾依旧冷淡,显然没有和他促膝长谈的打算。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江向云低头系衣带时忽然开口道:“七弟将松绥息擅自给了外人便也罢了,只是不要因小失大,为了个小畜生坏了自己大好前程。”
说完,不等江顾说话,他便跳上飞剑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江顾垂眸,和水中的自己对上了视线,眼底漆黑一片。
是夜子时,密牢。
曲丰羽依旧盘腿坐在法阵内,只是神情凝重,“卫风的位置和气息一直在变化,就好像在许多个幻境之中来回穿梭,我根本锁定不了他,而且……”
“说。”江顾道。
“而且这些幻境凶险至极,若我们再继续这样找下去,恐怕对神魂无益。”曲丰羽说得委婉,实则若按江顾这个找法,怕是等不到找到卫风的踪迹,他们两个就先魂飞魄散了,“起码我们现在知道了卫风还活着。”
她试图劝阻江顾,但也知道于事无补,只能继续这样找下去。
“明日起我不会再来了。”江顾道。
曲丰羽诧异地抬起眼睛,就连旁边的玄之衍都爬了起来。
“江家已经发现了端倪,再过段时日我会设法将你们送出去。”江顾道。
曲丰羽顿时更加诧异,“那卫风还找吗?”
“你的寻人之术我已学会,只要留下你这身血脉便可。”江顾面不改色地说道。
曲丰羽顿时寒毛直竖。
又一个月后,曲丰羽的元神被塞进了个小木偶人中,扔进了玄之衍怀里。
江顾将她的身体扔进了灵宠袋,“待找到卫风,身体便还你。”
曲丰羽咬牙切齿,“那密令——”
“自然不用你操心了。”江顾长袖一挥,将玄之衍和曲丰羽寄身的木偶丢进了传送阵法内,转眼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远处江家传送大阵的古树林中熙熙攘攘,他瞥见了从飞舟上下来的江向云。
江向云显然也看见了他,脸上刚准备扬起个笑同他打招呼,江顾就面无表情地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啧。”江向云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姚立抱着剑站在他身后,沉声道:“公子,他故意的。”
“我又不瞎。”江向云说。
姚立冷声道:“公子放任他将曲丰羽那两个人放走,若是家主追究起来,恐怕也落不了好。”
“这你便不懂了,凡事都要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嘛。”江向云晃了晃手里的小猫,“曾祖和祖父做事都太过绝对,所以现在才和灵龙宗闹成这般僵局,我知道你又要说不狠在修真界活不下来。”
姚立被他堵了一嘴,抬手压低斗笠的帽檐不说话了。
“但是保不齐谁都有顾及不来的时候,哪怕只是表面和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救自己一命呢。”江向云忽然歪头凑过去看他斗笠下的脸,笑眯眯道:“你说对吧,小舅舅?”
“……”姚立后撤一步,将斗笠压得更低了,闷声道:“属下不敢。”
江向云直起了身子,又戳了戳那小猫的耳朵,“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不等姚立开口,他像是失去了兴致,捏断了那小灵宠的脖子丢到了一旁,“我帮了七弟这么大一个忙,也该让他回报一下了,不如让他去应付灵龙宗那群人。”
“是。”姚立得令消失在了原地。
——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江顾的半边身体已经长出来了大半,毕竟江殷重没规定时间,除却每晚去找曲丰羽寻人的那两个时辰,他几乎一直都泡在这池子里。
“……就是个疯子,就算再重的伤也不能一直泡在里面吧?他是感觉不到疼吗?”
“就算是我爹,每日泡半个时辰便顶不住了……听说比凌迟还要痛苦上许多倍……”
“嘶……我听说大公子锻体也就一个时辰而已,这不是打大公子的脸么……”
天池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每日都会有受伤的江家弟子前来疗伤,不过大多都是嫡系或者家中长辈名鉴上排名极靠前的子嗣,他们说话时并不避讳江顾。
毕竟江顾虽然名声响亮,但毕竟孤零零一人一脉,上无师长荫庇下无妻族靠护,轻易动不得他们这些家势显赫的子弟,有时候也难免阴阳怪气。
江顾早就习以为常,每到子时他便准时离开,而后回到院落中结阵找人,两个时辰后又会准时出现在那令人生惧的池水之中。
今日是他第一次自己施展寻人之术,操控得颇为生疏险些遭到反噬,因为疗伤来天池的时间晚了半日。
他习惯待着的地方已经有人在了,看背影像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懒洋洋地伸长了胳膊靠在池边,大概是察觉到了脚步声,开心地转过身来,声音活泼又清脆地喊人:“师父,你可算来啦!”
江顾脚步微顿,有人从他身旁走过,叉腰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就这么能逞能是吧,你要能待够一刻钟我喊你师父。”
“好啊,那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那少年人嬉皮笑脸,转身来抓他师父的袖子,结果被踹了一脚。
……
江顾换了个偏僻的位置,熟悉的灼痛感传来,却让他皱起了眉。
这池水着实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