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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那一天,他许下了一个愿望,要去山下看看他的子民,要走到很远处,走到神殿统治的尽头。他想知道自己和神殿的存在究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一个很浪漫,也很疯狂的愿望。神殿的老祭司听了也许会置之一笑,不相信他真的会走到那里。
后来,他真的去了。
他就看到,在世界的尽头,深渊吞噬着万物。那是一切的缘起。
再度回到神殿的时候,安菲会用决然的语气告诉老祭司,他要往那里去。他要去笼罩世界的漫漫长夜,而非在圣山维持光明。
所有人都要他不得前往。深知他必会做出的选择,老祭司的决断是,杀了他。
那时,天罗地网早已布下,没有任何余地。老祭司最后死在神殿前的台阶之上,杀死他的是他送给安菲的成年礼物,真理之箭的前身。
想来,少年时候的安菲,和后来做了主神的安菲,性格还真是一模一样。€€做出抉择后无人可以更改,想要的东西都要握在手中。
€€€€很有一种暴君特有的一意孤行,郁飞尘喜欢他这一点。
整个神殿骑士团包围了安菲,那应该是当时世上最强大的一支力量。怎样从他们的围杀下离开的,安菲只是一句带过。总之,最后他离开了,在深渊的边缘一跃而下。
而现在他所看到的,是安菲离开后,那个世界轰然崩塌的情形。
为什么会崩塌?在拉格伦的《黄昏€€印象》里,一切已经被画出。
安菲根本不是所谓“圣子”、“神子”、“神的代行”。他是因人的请求世代降临在世间的真正的神明。
来到人世,对神来说,是一种降格。
人们无法与天空之上的神明进行真正的沟通,于是他们选择操纵神明在地面上的投影,以此间接拥有神明的力量。
当维系着这个世界的独一无二的神明选择离去,坠入深渊,它的崩塌,就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了。
那画是黄昏时分,鲜血般的烈阳自天穹坠落,燃烧了一切。
它所画的是神明的诞生,可谁又能说,那不是神的离去呢?
结局在未开始时已注定。
平静地看着碎片穿过自己的身体,像狂风卷着雪花,郁飞尘没有什么变化。
他似乎没有因其中饱含的情感产生丝毫触动,那些混乱的力量也未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的影响,实话说,他本身的力量比这混乱得多。
他只是观看这个世界毁灭的过程。
恐惧,颤栗,奔逃,绝望。
对着这样的情形,他想,这是他们应得的。
人的一切都在毁灭,期待已久的场景€€€€
这样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的时候,郁飞尘微蹙了一下眉,他意识到这似乎不太符合一个人应有的道德。不过他很快说服了自己,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参差不齐,他只需将其保持在较为平均的水准就可以说得过去。
只是,似乎确实有一种与先前不同的东西,在他身上渐渐苏醒。
是随着在迷雾之都愈发深入,还是随着与本源力量更多的接触,他不能确定。
他感觉自己的视角在不受控制地变化。
对着这些碎片,他不是用这双属于人的眼睛看,而是从四面八方注视着一切,用俯视的心态。他好像在人世间的每一处,他用世上任何一个人一个物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挣扎和破灭€€€€
漆黑的山脉高耸,浓云低垂,天空上,巨大的旋涡如末日前夜,一切在郁飞尘眼中倒映成晦暗的潮涌。
那空无一物的黑色的眼瞳里,似乎渐渐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厌恶他们。不因为什么。他也平等地这样看待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一切有形之物。
一种似曾相识的心态。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拉格伦的画里回溯时光的那天?
灵魂深处却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答,不是。
是在……更久以前。
作者有话说:
确认安菲真的不是人后。
郁某鹅终于可以说出心里话:我平等地不爱任何人。
第267章 羔羊
安菲走在汹涌的、支离的的破碎意志之间, 如同行于暴风雪中。
他一路走,一路看见天穹崩落,大地坍塌, 海水倾覆, 生灵死去。
他的存在完全无法慰藉已逝的魂灵, 相反,它们因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疯狂、绝望、尖锐, 仇恨如鲜血爬上他们的眼眶。
走了很久,安菲往回看。见来时路已经湮灭。茫茫的碎片。哭喊、嘶吼、质问、大笑,连成一片绵延不绝的海洋。
原来圣山已不是那个圣山。现在的它是无数仇恨堆积而成的虚幻之物, 然后呈现出故乡的表象。
安菲望向阳光璀璨的天际。
那枚始终注视着他的、山岳般的眼睛, 不知何时竟由单只变成了一对。人通常有两只眼睛, 因此, 那种凝视的感觉愈发强烈,它所带来的压迫感也比一只时更甚。
隔着一片潮涌,它的瞳仁里映出了安菲的影子。
上山的一路上, 仿佛漫长的时光也悄然流逝,站在那里的人已不是那个晨曦中的露珠一样的、少年时代的小主人了。
风拂动永昼主神微卷的淡金色发梢,却吹不去€€一身的寂静庄严。
€€只是站在那里, 平静地看着你,手无寸铁。
可是, 没有人会有勇气对€€拔剑。
故乡已不是那个故乡。而神殿万般宠爱精心教养出的小主人,和历经万古无往不胜的永昼主神, 又怎会还是同一个人?
安菲自然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以人类最常见的年龄计数, 大约是二十五六岁时的样子, 记不清了。
行走在无尽的世界里, 他有千万种表象。
信徒和子民唯独爱慕他这般的模样, 于是在乐园和神国,他以此面目示人。
其实,若真以人的年岁来计量生命,他早该化为风中的尘埃。
他活得太久了。
收回目光,安菲继续往前走。
天空之上,风起云涌。那一双眼睛悄然变化,成为三个。
万千碎片依旧涌向安菲的方向,其中蕴含的情感比方才更强烈,令人更加难以抽身。
世界崩坏的速度是在来到中部时才渐渐放缓的。
这是因为越往核心去,神殿越密集,力量的结构也越稳定。这是还在圣山时安菲就知道的。
祭司与学者们走出幽深的殿堂,念起晦涩的语句,成千上万的神殿支起一道力量的天幕,与毁灭勉力抗衡。终于,那剧烈的动荡稍稍止息,世界边缘从摧枯拉朽般的轰落变为被蚕食一般的消亡。
然而,人们并不会因此得救。
一个物件在开始损毁前,其内部必定早已满是裂纹。
一个残缺不全的世界,又岂能维持原有的规律?力量失衡的大陆,就像永夜中那些岌岌可危的碎片,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直接的毁灭放缓了,取而代之的是绵长的灾难€€€€
不知何处而来的寒风呼啸着席卷了安菲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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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路大约已经走了一半。碎片里的场景也在逐渐改变。走在路上,郁飞尘若有所感,往天空望了一眼。
还是一片漆黑混沌,但是其中酝酿的那股力量变强了。头顶上的那片天空让郁飞尘觉得压抑。世上能让他觉得压抑的东西并不多。
一片雪花样的碎片没入了郁飞尘的身体。那一瞬间,它放大,然后将他包裹。
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好冷。
……这是哪里?
周围白茫茫的,到处都是雪,到处都是冰。白色冰冷到了极致的时候,像是一种蓝。
好冷。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僵直迟缓。自己的身体不应该这样。
等等,他是谁?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始终无法浮现,他的身体先动了,跪在地上,用冻伤发红的手指在积雪里笨拙地翻找什么。
……他有个名字,是镇上的居民,半年前刚刚成年,在木匠手下做学徒。地狱般的严寒三天前忽然降临在这里,四周全是冰雪,城镇里全是冻饿而死的人们化作的亡灵。
沙沙,沙沙。他抬起头来,矮矮的篱笆围墙外,他的邻居面色惨白,浑身覆盖了一层近于蓝色的冰壳,在雪地里缓慢地爬行着,碰到障碍就迟缓地往另一边去。地面上的积雪碰到这具躯体,就变成了更加寒冷的坚冰。
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知道。他听过很多有关亡灵和灾难的故事。
太冷了,他血液的流动在渐渐停止,手臂的动作越来越不听使唤。他必须找到可以点燃的东西,然后……
€€€€然后生火,生一堆温暖的火,这样,他就能活下来了。
活下来……他就能得救。
想到这里,他本已迟钝麻木的动作中注入了新的勇气,双手疯狂地在雪堆里刨挖,仿佛忘却了严寒。
安息日,安息日,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反复回荡。
安息日过后,神明的福音遍及整个大陆,一切异象都会消弭,一切灾难都会止息,不是吗?
想着神明的福祉,他终于挖到了想要的东西。
€€€€三捆厚实的稻草,还有稻草下埋着的木柴,它们还没被寒气浸透。
他欣喜若狂地笑起来,抱着它们跌跌撞撞往木屋里去。
木屋有墙,是唯一的风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他还有三根火柴。火柴点燃了一捧稻草,稻草引燃了木柴。温暖的红光亮起来。他没有那么冷了。
身体从僵硬变得轻盈,像一场美梦,他虔诚地闭上眼睛。
神明,您真的在眷顾着您忠诚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