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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不住了。”画家说, “这么大的世界, 力量太繁杂, 相互冲突, 不能不毁灭。但你不能再付出本源了。”
他没说话,画家低声道:“……离开吧。我会永远追随你。我们去拿那些更高的力量来补充你的本源,学会更多使用力量的方式,到那时候……我们再来重建你的神国。”
他看着暗隙与裂缝在自己的国度肆无忌惮生长蔓延,看见神国的边缘崩陨,落入无边的永夜。
就像每一块碎片都要奔向毁灭。他在废墟上重建的国土也未能幸免。
是因为他收拢的力量还不够多,不足以支撑那已制定的完美无缺的规则。
他本源的力量纵然一直在往更高处攀登,此时也过于孱弱,不足以镇压暴涌的力量。在少年时代,他就更擅长意志而非力量。
画家在说的是唯一明智的道路,要他再度背弃自己的国度和子民……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力量的世界。
“不要这样……”画家在他背后喃喃道。
他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画家的挽留声已经远去了。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像不可挽回的宿命。
离开它,在永夜中寻找更高的力量,注入自己的本源,成为更为强大的神明,再来尝试建立新的国度。
然后,它会再度破碎,他也再度离开。
一次,又一次。
就像€€€€
他看向自己的本源里,那些支离破碎的银色碎片。
就像他曾在这岑寂的世界里,一次又一次将它拼起,再目睹它重新化作纷飞的雪花。
寒夜里,没有哭声,可霜白的冰棱早已在灵魂上结满。
他一生都在经历离别,而不曾重聚。
目睹毁灭,而从未见证新生。
四周又是一阵剧烈的动荡,混乱失序的力量朝他逼来,如同刀割过脸颊。
他今日还有别的选择。
€€€€将最后的本源力量注入其中,令它维持暂时的稳定。
然后他永葬此处。
再之后,画家的有生之年,或许会为它找到新的君主,或许不能。
抉择还没有做出,但本源已经做出本能的反应,他习惯了,下意识已经做出选择。
丝丝缕缕的金色已从他身上升起,散入永昼中。
那些力量去往的地方,□□会平息,裂缝渐渐弥合。
而他的意识,渐渐跌入无边的黑暗。
见过了许多死亡,真正的死亡会是什么模样?
死亡会像母亲拥抱孩子那样拥抱他。
忽地,有风吹过他身畔,耳边传来温和的声响,是永眠花的长瓣在风中摇曳的声音。
安宁的、绵长的永眠花气息像温柔的海洋一般环抱着他。
仿佛忘却一切痛苦,他在这气息中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还面临着那个行将破碎的世界。
在他身畔簇拥着的也不是雪白的永眠花。而是那些寒冷的、银色的碎片。
它们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本源,环绕在他周围,在虚空中缓缓浮动。记忆中,这是它们第一次主动做什么。
他伸手触摸离自己最近的一片,声音带笑:“你……”
那碎片却轻轻飘远了。他以为它也要消散,却发现它是要飘向那片混乱的海洋。
他忽然知道了它要做什么。
“不要……”他喃喃说。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过流泪的感觉,但泪迹在脸颊滑下,片刻的温热后全是冰凉。
风刮起漫天永眠花瓣。
银色的碎片像一场雪坠向永昼。
他残存的本源力量随主人一同剧烈颤抖。
他伸手抓向碎片,声音里全是惶然和委屈:“不要……离开我。”
“你答应过……”
没有人回答他。
从第一片银色落入永昼,暴i乱的力量就寂然伏下,噤若寒蝉,不再有任何动作。它们是被震慑的叛臣,指向他们的是神明的长剑。
最后一个碎片在他身侧轻轻停留。那一刹那,像是有人抬起他的右手,轻轻吻过手背与指尖。
然后,那碎片像春日的最后一只蝴蝶,被风刮远,落入永昼中,和那些力量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了。
寂静的世界里,只留他和永昼。
在他生命的前十几年,他以为自己的一生是那片雪白的永眠花。
后来才他知道,命运是一把握不住的流沙。
在他手中,一粒都不会留下。
当他再度在现世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动乱已经消弭。那时的画家讶异地看向平静如初,甚至比以往还要坚固百倍的永昼神国的大地。
“你做了什么?”画家看向他,却在下一刻收声不语。
良久,画家说:“……你在流泪。”
残破的骑士头盔,再度被他抱在怀中。
画家已经不是第一次向他问起这头盔的来历。
这一次,他终于回答了画家。
“这是我和他第二次分别。”他说。
“第一次是生与死将我们分开。第二次是……他再也不会回来。”
一只白蝴蝶轻轻停在他的肩畔。他看向神国,看向兰登沃伦。
重归宁静的大地上,在风里,万物生长。风也吹过他的头发,曦光落在神殿的顶端。
“但他将永远……与我同在。”
他捧着那头盔,最后低头,闭上眼,让自己的额头与它相贴。
像一场漫长的吻别。
再后来,他又去往了永夜。他要一直往前走,不能回头。
过往在安菲眼前缓缓消散,骑士头盔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犹在指畔。
忽然有人感觉,那股压抑而恐怖的力量正在缓慢收拢,离开了他们的头顶。他们终于可以呼吸了。
当那力量被完全收回的时候,郁飞尘的目光也缓缓落到了实处。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克拉罗斯还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时间已经悄然走至三十秒,荷官即将判定胜负。
郁飞尘看向荷官托盘上的金玫瑰,姿态在漠然中微带散漫,然后他抬眼看向安菲。
眼瞳里似乎终于出现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先看向金玫瑰,又看向君主,似乎在示意,它是你的了。
所以,不要再哭了。
安菲好像隔着一层雾在看他。
那天从君主棋的场地出来,远远还能听见主办方哀嚎着控诉说要去神殿举报有人操作赌局的声音。
那时候正是傍晚,从圣城回神殿的路很长,晚霞金红。
不经意的一个片刻,骑士长把金玫瑰递到了他面前,他接下。
那时,玫瑰的每一个边缘都折射着晚霞的光泽。
千万个纪元已经过去了。
他好像离开了很久。又像是从未离开过。
光阴的迷雾升起又弥散,那支纤长的金玫瑰依旧熠熠生辉。
看着郁飞尘的眼睛,那道声音又响起,缠绕着他的灵魂。
你要选择相信他吗?
不论将会发生什么。
最后一支蜡烛的火焰也熄灭在滚烫的烛泪里,全场都是黑暗,只有他的周身和斗兽场中还有光芒。
安菲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为什么会不相信他?
€€€€你已经做出选择?
是。
€€€€那就不要再回头。
我从未回头。
€€€€那,不要后悔。
不会后悔,无论将发生什么。
淡冰绿的底色在霜蓝的少年瞳孔里,隐约显现。
记忆刹那间如潮水汹涌而至,千万年来的记忆刹那间归位。
即使是神明,在那一刹那也为之恍惚。
把高座之上,安菲的神色尽收眼底,克拉罗斯脸上重又出现了幽深的笑意。
就在荷官即将开口判定胜负的前一刻,他轻声道:“还没结束呢……小郁。现在是第二阶段而已。”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陡然如幽灵般从原地升起,本源力量刹那显现!
群鸦自虚空中凝聚成形,千万只这样漆黑的生灵自四面八方向郁飞尘疾速飞来,每一片落羽都在地面变为雪白的骨骸。整个斗兽场被令人毛骨悚然的振翅声笼罩,而克拉罗斯缓缓落地,手中浮现一只白骨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