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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翡翠般的眼里,来到约兰镇以来一直放松愉快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飞尘曾在主神眼中看到过的淡薄的神色。
仿佛这几天的快乐像是一场梦,清晨的曦光一照,就蓦地醒来了。
可这样的神色在纤弱的少年面孔上出现时,未免显得有些残忍。仿佛他本该活在童话般的梦里,一生都沐浴着光明。
郁飞尘:“怎么了?”
安菲只是将古老的地图送出窗外。
山间的风很大,他松手,纤薄的白纸像只折翅的蝴蝶一样飘荡着,被风送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祭祀日,我要留在这里。”他说。
郁飞尘没有追问。莫名地,他在安菲身上看到一种冷漠的悲伤。
晚上关了灯,郁飞尘却知道安菲一直没有睡,在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亮着幽幽的荧光,像蝶翅的粉末。
寂静里,安菲忽然说:“郁飞尘。”
郁飞尘在被子下面握住了他的手,这也是说“我在”的一种方式。
安菲的手很冷。
又是一段时间的静默。
轻轻地,安菲说了一句:“我不是真正的神明。”
郁飞尘不知道安菲今天被所谓的“祭祀日”戳中了什么伤口,竟然开始口吐鬼话。
这种话,但凡对乐园和神国里的任何一个人说,对方都会怀疑他的脑袋出了问题。
“这种话,”郁飞尘说,“对你的信徒去说。”
安菲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黑暗里,他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接下来的语声依然薄而冷,仿佛置身事外。
“我想说的是,我或许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神明。”
郁飞尘的声音却难得带了点情绪,饶有兴趣似的:“我想象中的神明是什么样?”
他认识安菲的时候,这人已经是统领永昼的主神,€€慈悯一切痛苦,宽恕一切罪恶,治下的子民个个幸福美满,无愧于“神怜世人”的赞誉。当他们相处的时候,这人也一直温柔、平静,常以幼儿园老师面目示人。
“像你今天这样,恨不得让每个小孩都吃到松饼吗?”
安菲:“或许你的措辞可以委婉一些。”
郁飞尘笑了笑。
“这是你。”他说,“但不是我以为的神。”
他在乐园中初听闻主神存在的那一秒,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安菲这般的形象。
“讲讲。”安菲平静说。
对一个现存的神明讲述自己想象中神明应有的样子,不得不说有些奇怪。仿佛婚约已经订立后又向对方宣告择偶标准一样。郁飞尘生出一种淡淡的危机感。
“我不想讲。但如果你再胡思乱想。”他手指扣住了安菲的肩膀,淡淡道,“明天也不用起床了。”
安菲默默背过身去。郁飞尘过一会儿起身看他,见这人这次倒是睡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郁飞尘往外看。
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外来的游客还不少,仅仅两天过去却肉眼可见少了许多。
他问了老板娘关于“祭祀日”的事情。
“啊呀,”老板娘说,“你们都送花了,我还以为是镇上人。外乡人,赶紧走啦。你们又不能跟我们上山,留在镇子里有怪物的。我们去山上住,就是要把镇子留给怪物住一夜。”
“怪物是什么?”
“我哪里知道,这个要问镇长的。你们赶紧走吧。”
郁飞尘说得像真的一样:“我们没有地方去了。”
“外面林子里过一夜嘛。”老板娘叹气,“真要留在镇子里也可以,你们到了那天就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要去。蒙上被子,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动。记住啦,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动。哪怕是憋死也好。前些年也有两个外乡人,看见了怪物,活活吓死啦。”
郁飞尘又问,为什么叫祭祀日。
老板娘叹了口气。
“怪物嘛,想想它们也挺可怜嘛。镇长说,那都是不能安息的生灵。”
郁飞尘若有所思。
祭祀日来得很快,镇内早已不见了外来人的影子。
这一天的清晨,镇上的所有人都在那天点燃篝火的地方集合。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衣服,脸颊上是蝶翅刺青。镇长是个拄拐杖的老人,他朝着左边山壁行了一个奇异的宗教礼节后,几个年轻力壮的镇民点起巨大的火把,带领镇民的队伍往峭壁上攀援而去。黑色的队伍如同一条长蛇蜿蜒行进。
郁飞尘和安菲缀在队伍的末端。他们换上了镇民的宽袍,脸上仿刺了斑斓的蝶纹。一路上山风呜咽,凄冷无比。队伍离峭壁渐渐近了,首部的镇民开始攀爬岩壁。
郁飞尘抬头看峭壁上的岩画。
作为约兰镇名声远扬的景点之一,这幅岩画的确有特殊之处。起码,这不是墨菲可以画得出来的作品。
血红的刻痕深深刻入苍白的山体,线条极为繁复,古老的笔法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场景。
上千只巨大的蝴蝶从空中落下,如同漫卷的落叶。它们之中有的还在半空挣扎,有的已经落在地面。箭矢穿透了它们的身体。
落在地面上的那些巨蝶身上则生长出无数的人形€€€€或许是人形。那些人伸长身体和脖颈,拉成长蛹一样的形状,望向半空中的另一个方向。
那里画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他俯视着一切。一定是个重要的人,因为夏森介绍景点的时候,说这面峭壁上画着的是描述创世之时模样的图案。
只是,郁飞尘看不出这图案和“创世”有什么关系,只能看出蝴蝶这一约兰镇中无处不在的元素,如果说是约兰镇人的来历还靠谱些。
更为违和的是,这张岩画和那些标榜创世的宗教画截然不同€€€€森寒,诡谲,满怀恶意。
第131章 既往之五
正午, 阳光正盛,天空上方没有一丝流云。
第一个开路的镇民已经爬到了峭崖最上方,向下面的人招手。
郁飞尘和安菲也到了峭崖脚下。这地方垂着两条坚固的藤梯, 充当攀岩的工具, 崖壁上也被镇民凿出了一些借力的凹坑。
即使如此, 攀爬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件吃力的事情,队伍行进异常缓慢。郁飞尘看一眼和自己并肩向上去的安菲。
炽烈的阳光照下来, 照进安菲的眼瞳里,什么都没融化。
少年不发一言,跟着镇民往上走, 奇异的沉默。
到峭壁中央的时候, 风很大, 藤梯跟着山风摇摇欲坠, 风把安菲的头发刮起来,他没去理顺,只是拉起了兜帽, 凌乱的头发隐在了兜帽下。
郁飞尘看不出安菲在想什么。
除非他知晓这地方在安菲的过去里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才能明白安菲这时的想法。但这正是他不知道的东西,正如他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玻璃人偶般的少年人究竟走过了怎样的一条道路, 才成为无人不晓的永昼主神。
傍晚,所有镇民终于都爬到了峭崖上。
郁飞尘是倒数第二个, 他上去后拉了安菲一把。对他来说,安菲的身体很轻, 像接了一只蝴蝶上来。
安菲在峭崖边缘站定的那一刻忽然晃了晃, 下意识抓住郁飞尘的手腕保持住平衡, 他的手指在藤梯上勒出了深深浅浅的红痕。郁飞尘低头看了一眼, 回握他的手。
镇民们拨开藤蔓, 蜿蜒进入山巅的丛林之中,继续向目的地行进。
过一会儿,开阔地特有的凉风吹来,终于到达了祭祀地点。
€€€€眼前的景象是郁飞尘没有想到的。
夜幕下,山顶巨石堆积,一道破旧的阶梯往上延伸,通往中央,那地方矗立着一个灰白色的圆形祭台。
郁飞尘定定看着它,确认这东西和复活日那天出现在暮日广场的祭台六成相似。只是现在的祭台没那么大,而且格外古老破旧,石台上已经有了深深的裂痕。
几个镇民簇拥着镇长往石台上走,其余镇民则默默来到一处平坦的空地上站定等候。
走在郁飞尘和安菲前面的是一位母亲和她三四岁的女儿,太小的孩子没办法爬山,是被母亲用藤编小篓背上来的。
那女孩在小篓含含糊糊说:“妈妈……睡觉……在哪……”
“我们就在这里睡觉,”她母亲说,“今晚亡灵返回人间,在镇子里过夜。它会给我们一晚上的好梦来交换。”
小女孩困了,靠在背篓壁上闭上了眼睛,但她母亲仍继续说道:“我们会梦见一座很大的城市,镇长说,那就是祖先生活过的地方。”
祭台上,祭祀的仪式开始举行了。
走在前面的几个身强力壮的镇民解下背篓,从里面取下大量鲜花、兽肉、浆果、蜂蜜,还有很多储存在罐子里的既往之河的河水。
这些东西堆积在祭台上后,一些长老模样的镇民开始念诵冗长复杂的咒语。
他们把咒语从黄昏念到薄暮,祭台还没有丝毫变化。
每次祭祀,亡灵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镇长叹了口气,捧出一个树叶碗,割破自己的手指放了几滴鲜血。
随后,他捧着树叶碗走入人群之中:“像上次一样,把我们的鲜血也献给先祖的亡灵吧。”
从最前面的人开始,每个都放出了一部分鲜血。
郁飞尘看在眼里。
一个仪式的举行需要力量的灌注,所谓的祭品€€€€台上堆放的那些东西,还有现在正在采集的鲜血都是为了凑够足够的力量。有些蛮荒之地则会用活人来充当祭品。
镇民或许不明白背后的原理,但已经摸索出了规律。
每当树叶碗收满了一整碗鲜血,就会被倾倒入祭台之上,然后长老继续念咒。
一次又一次,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祭坛,长老念咒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祭台上,仍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镇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以往的祭祀日只需要十来个人的鲜血就好了,至多一百个人,但今天,采血的过程好像永无止尽。
在一位镇民放血的时候,镇长环绕了一遍周围。
他的心脏忽然不安地跳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密林里,树木身上那些低垂的蝶翅不知什么时候全部展开了,斑斓刺眼的花纹中,一只只眼睛全部望向这里。
再往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黑沉沉的夜雾,浓浓压在山头,山下的镇子已经完全看不见轮廓了。镇长的记忆里,约兰镇从没起过这么大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