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作者: 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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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飞尘忽然觉得自己心情还不错。

他握住骑士长剑的剑鞘,借助冰凉凹凸的纹饰使自己彻底恢复清醒。这时有脚步声走近,是神殿的老祭司带着几名使者路过。

郁飞尘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模样恪尽职守。

老祭司看过了他,又看向殿堂中央那位白袍少年,问:“小主人为何不看祷咒?”

郁飞尘:“他正在沉思。”

老祭司满意点头,继续往前走。

郁飞尘则看见背对着他的那位小主人缓慢地动了动,重新拿起典籍。于是郁飞尘往侧面退了一步,见他眼睫低垂,犹带困倦。

刚才果然在睡觉。怪今年的永眠花开得格外浓烈。

已经走远的老祭司忽然驻足回头。

“安息节将至,”老祭司说,“你要常伴他身旁,不可离开。”

郁飞尘淡淡应了一声,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要到来的不是复活节么,安息节又是什么?

复活节,乐园……他看向周围一切,惊觉这里既不是乐园,也和暮日神殿有所不同。

连刚才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语言都古老优雅,不是记忆中任何一种腔调。

他在做梦。

梦见的又是谁?

他又是谁?

郁飞尘看向殿堂中央跪着的白袍少年,想上前去看清他的脸,却无法掌控梦中这具躯壳。

歌唱声遥遥传来,外面的永眠花海里,采花少女哼着悠扬平缓的安睡曲,拉着他的精神越坠越深€€€€郁飞尘猛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梦境瞬间远去,睡着前发生的一切再度清晰。郁飞尘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晶棺前。

他在另一个宽阔的殿堂内,白石床上。这是个起居室。

落地窗从穹顶直接地面,外面的风刮起雾一样的白纱帘幔。空旷的起居室内只摆着寥寥几件石雕器具,窗外青藤后,是一片雪白花海。

一位白衣使女站在落地窗边,正看着他。见他醒来,她道:“我叫夏缇,是神殿使女。”

“我在哪?”郁飞尘道。

“暮日神殿。”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郁飞尘问,“睡着的那个人呢?”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晶棺里那人沉睡的容颜又浮现在郁飞尘眼前,空落落的惶然再次抓住他的心脏。

夏缇:“€€把您送到这里。”

郁飞尘认真思索了她话里的意思。

在所有信徒、神官和神殿侍者的口中,“€€”这个人称代词只指向一个人,那位仿佛只活在传说中的主神。

在暮日神殿的最深处,万千永眠花簇拥着的晶棺里躺着的那个人,也只有一种可能,他就是主神。

可对郁飞尘来说,万千个世界里,有那颗泪痣的,也只有一个人。

他记得自己在神明的眼下看到那颗泪痣后,就在晶棺旁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而使女夏缇说,是“€€”送来的。

初醒时的虚幻感尽去,郁飞尘的心绪渐渐沉冷空旷下来,他道:“……€€醒了?”

问完,又想起即将到来的那个节日:“复活日到了吗?”

“就在今天。”夏缇道。

说完,她指了指与起居室相连的露台:“您可以去那里观看。”

郁飞尘起身下床,他的披风和外衣都被卸除了,可能是女侍做的。

他穿回去,径直往露台走去,看不出什么表情。

夏缇看着他的背影,平静的目光中流露出微微的困惑。

她是兰登沃伦的子民,在暮日神殿侍奉神明已有数十个纪元。乐园的所有神官她都不陌生,近几个纪元新有的戒律之神与永夜之神也都曾来过,但现在这个年轻俊美的青年并不是其中之一。他出现的场景甚至把她吓了一跳。

那时她准备好了神明在复活日穿着的礼饰,又洒扫了起居的殿堂,正要去那个地方等待€€从沉眠中苏醒。却见神明横抱着一个人,正缓缓行来。

她不明所以,但从不违逆至高的神明,静静看着€€为这个人除去妨碍睡眠的披风和轻甲,将他安置在寝床上。

这里是神明起居之地,许多个纪元里,从未有外人踏足。神离开后她看着他睡着的容颜,心想这既然不是已知的神官和侍者,就只能是偶得神明垂爱的年轻信徒。

但这人醒来以后,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对神明的感激爱慕,反而冷漠惊人。

她起身跟上,走到露台上。

郁飞尘站在露台的白石栏杆后,俯视下方。

从其它的窗户往外看,看到的都是暮日神殿外的景象,但从露台上看到的却是落日广场。角度正好,就像是从创生之塔的最顶端向下望一样。

落日广场被装饰改造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璀璨晶莹的辉冰石全不见了,换成古老而肃穆庄严的巨石。一道宽阔的台阶旁簇拥着永眠花,从遥不可知之处一路往上延伸,直抵中央高处的圆形祭坛。广场上雕像林立,四周无数阶梯和浮台环绕,千万人在那里驻足,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他们全都望着中央的祭坛与台阶。

天空不复往日宁静。那里阴云密布,乌云与乌云之间全是漆黑裂痕,最远方的天际泛出日暮时独有的血红,来自旷古的风在落日广场上呼啸,像是世界行将毁灭时的模样。

只有那条宽阔的阶梯上,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上行,像是天地间唯一一点光芒。

他穿着祭典长袍,戴白金冠冕,淡金色的长发上环缀着雪银流苏。烈风呼啸吹拂,连他的衣角都无法吹起半分。

遥遥看去,无法确切描述他的容颜或仪态,也无法得出所谓“神爱世人”“仁慈悲悯”的结论。但肃杀的天与地之间,亘古而来的威势沉压在世界每一处,没有任何人会怀疑€€€€那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万千世界唯一的主人,所有信徒都誓死追随,一切敌人都畏葸不前。

暗淡的天光下,他影子淡薄,在阶上被拉得很长,长而寂静。没有任何人或神跟随在他的身后或旁边,是该有的,郁飞尘觉得。

但神明只是独自一人走过向上的阶梯,唯有怀中抱着一个残破的骑士头盔,制式十分古老神秘。

郁飞尘:“那是什么?”

“古老的礼具,”夏缇道:“象征神明怀念所有为他而死的信徒,并许诺必定使其归来。”

郁飞尘没再说话,他就那样沉默注视着中央的神明,直到€€走完所有阶梯,来到祭坛前方。

这时夏缇才听到他又问了一句:“除了复活日,他一直在睡吗?”

“€€一直与我们同在,沉睡的只是躯壳。”夏缇说。

呜咽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每次复活日,都这样吗?”

“您是指天气吗?”夏缇道。通过方才的一问一答,她确信这个被主神带回的年轻人涉世未深,轻声解释:“复活日的时候,永夜里的所有敌人都来到乐园附近,试图打破这里,所以乐园与兰登沃伦会刮起狂风。但是您无须有任何担忧。”

她目光敬慕,又有平静,道:“神是不可战胜。”

她忽然看见郁飞尘向远方祭坛的方向伸出手。

狂风将他的黑发和披风向后猎猎刮起。

郁飞尘触摸着自祭坛而来的风。神明的身影也落在他指间。

在海上,在橡谷,在神庙,在晶棺前,他曾觉得自己离他很近。

但旷古的风吹过乐园,他从来离€€很远。

第88章 创生之十

创生之塔, 第十三层。

克拉罗斯的面前也有一扇窗户,窗外是落日广场的复活日仪式。

但他没有看向那里,而是高坐在黑铁王座内,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一手托腮, 灰紫色的眼睛看向永夜之门。

永夜之门在颤抖。

来自外界的力量如同海水般汹涌澎湃,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宏伟的漆黑巨门。丝丝缕缕的力量气息透过缝隙渗进来, 在各色图腾上游走穿行,像一条又一条不怀好意的细蛇。

过了良久,克拉罗斯才开了口, 语气轻慢。

“每个纪元都要来一次, 你们烦不烦?”

说完, 他用指节敲了敲铁扶手, 自言自语道:“不好,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我以前每纪元也要来报道一次。”

外面的力量更加躁动疯狂,用十倍于之前的强度拍击着大门。天空猛地暗了下来, 黑暗要侵吞太阳,四面光芒通通变得沉默。

“啧,”克拉罗斯的眼神扫过去, “都是老相识,少找几次麻烦, 不好吗。”

混乱的低语从门外传来,似乎在回复他之前的话。

克拉罗斯一脸兴致缺缺:“我真的从良了。”

回应他的是永夜之门继续被撞击侵蚀的巨响。克拉罗斯看一眼窗外, 乌云低垂, 暮色血红。

他叹一口气, 起身走向那里。

“打不过他就算了……还打不过你们么。”

*

暮日神殿。

下方, 复活日仪式已经来到了最关键的阶段, 神明站在了圆祭坛前。四周的人们中,不乏有第一次见到主神容颜的信徒,神情无一不带着狂热,眼中充满敬畏。而那些经历过不止一次复活日的旧成员脸上,狂热与敬畏有增无减。

天空近于漆黑,猎猎狂风中主神站在那里,是这世间唯一一点光亮。€€将怀抱着的骑士头盔放在了祭坛中央,那东西呈现出一种斜向上的姿态,像是在注视着前方的神明,又像是在看向€€背后的天空。

接着,神明抬起了€€的右手,以骑士头盔残破的边缘刺破了指尖。

一滴鲜血滴落在祭坛上,很快消失了踪迹。古老的传说中,指尖连接着心脏,从这里流出的鲜血是最洁净的心头血。

€€只是落下了一滴鲜血。可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愿意为€€的信徒们落下一滴鲜血,简直是这世上最庄严的许诺,述说着€€将永远与他们同在。

忽然,下雨了。

再看,从乌云中坠落的不是雨滴,而是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

众人抬头,不知何处传来一些喧哗声。

“在那里,尘沙之海!”

郁飞尘循声抬头,乌云的缝隙中,尘沙之海若隐若现,每一粒闪光的尘沙都是一个世界,它们在天空流淌,像雾气组成的海洋一样,浩瀚又缥缈。而此时此刻,正有数以万计的光芒从那里飞舞着落下来,来到乐园的中央。

出现异象的不仅是上空,还有下方的神国。同样的光点从神国的各个角落升起来,也汇聚到了乐园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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