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作者: 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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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中,郁飞尘蓦地睁开了眼睛。

盥洗室的滴水声忽然消失了。

第7章 微笑瓦斯 03

滴水声忽然的消失可能有很多原因,或许是这里供给有限导致的停水,或许深夜天寒,铜水管冻住了€€€€但是,周围太静了。

屋内屋外,原本那些细微的响动全部消失了。一片死寂。

郁飞尘靠墙坐起来,拿出自己的打火机。

“嘶”一声打火声,火光照亮了营房的一角。他挨个看过去营房其它人。

白松微蹙眉头,化学教员平躺在地,双手在胸前交握仿佛祈祷,吃青蛙的修士则蜷在角落。

黑暗有如实质,打火机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郁飞尘起身来到营房的另一边€€€€余下三个人睡姿各异,好在身体都有微微的起伏。

睡着,活着。

他把打火机举高一些,天花板上空无一物,从小窗往外望,能看见夜色里建筑物的轮廓。

接着望向对面€€€€灰白的水泥墙裂开一个漆黑洞口,里面没有一丝光亮,是盥洗室的门。再向外,盥洗室外的那些营房完全被黑暗吞没,看不清了。

按熄打火机,郁飞尘觉得,有些事情发生了。他不是个神经质的人,从不出现幻觉。

寂静的营房内,他忽然出声:“有人没睡吗?”

回声遍及每个角落,但那些营房里仍然阒寂无声。

他再次开口:“有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只在三秒钟后,白松似乎被他吵到了,翻了个身。

郁飞尘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白松翻身过后,露出来的那片墙脚。

他拍了拍白松的肩膀。

这孩子睡得不算沉,肩膀被拍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郁飞尘没说话,按下打火机,把火光凑近那地方。

“我€€€€”白松及时止住了一句脏话。

只见惨灰的水泥墙面上,有三道深色的长条形痕迹€€€€深浅长短各不一,右上方重,到左下方越来越轻,像一笔没蘸足颜料的画。

郁飞尘低声问:“之前有吗?”

“我不知道。”白松说。

顿了顿,他又道:“我没注意,应该没有吧。”

郁飞尘没说话,睡前他仔细观察过营房的环境,没有这种东西。

静默里,白松喘了几口气,忽然伸出右手,拿手指头上去比划。中指粗,小指细,符合墙上痕迹的特征。

“见鬼了。”白松泄气一般躺回去,离墙远了点,说:“是人手抓出来的,他们真的会善待俘虏吗?”

就在这时,营房里又有动静,是那位名叫格洛德的化学教员被他们的交谈弄醒了。

“发生什么了吗?”他问。

“没事。”郁飞尘伸手,手指穿过铁门,将那个锁住铁门的老式铁锁拧了个方向,从平挂在门前变成侧放。

做完后,他说,“睡吧。”

化学教员低声祷告了几句,和白松陆续睡下。郁飞尘没再躺下,而是用一个方便随时起身的姿势靠墙坐着假寐。周围依然死寂得像个墓地,直到大约五个小时后,一丝苍白的天光从小窗照进来时,滴水声重新响了起来。

郁飞尘先看向了白松旁边的墙。那道痕迹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再看铁门€€€€

原本被他摆成侧放的铁锁,此时却还是静静平挂在门外,仿佛悄无声息自行移动了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没管它们,开始收拾自己。

当然也没什么可以做的,无非是理了理头发,然后拿那把锋利的小刀刮掉了微微冒出头的胡茬。

他不是个在意外表的人,但有些事情必须井井有条。

营房里的人陆续醒来。修士开始晨间祷告,零星的祷词中,能听出来他们信奉的是一个叫做“约尔亚尔拉”的人物或神明。化学教员对着墙壁发呆,另一个大鼻子的中年男人唉声叹气,一位金发的壮汉在与另一个小个子男人交谈。

“我妈妈上了另一辆卡车,”他说,“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

白松还在睡觉。

修士冗长的祷告结束。

白松还在睡觉。确实,如果前半夜从浅眠中惊醒,下半夜的睡眠会变得异常昏沉。

郁飞尘面无表情凝视着白松的睡相,三秒后,他打算把人踢醒。

€€€€营房大门发出一声吱嘎重响。

冬日冷风蓦地灌了进来,冲淡了整间房内的潮湿和人气,虽然寒意彻骨,却让人神思一清。

走廊响起脚步声,几人在侧,两人被簇在中央,听脚步,一道重,一道轻,重的那个间隔短,轻的那个间隔长。

显然,一人重,一人轻;一人腿短,一人腿长。

“起床查房了,青蛙们。”总管的尖细声音响起来,“真理神的子民已经在工作,科罗沙杂种却还在赖床,打开门后你们必须排队站好,我要赏给你们每人一鞭子。”

无疑,体重且腿短的是总管。

而另一个€€€€

郁飞尘抱臂倚在营房的侧边墙壁上,他原本在看地上那个睡得像尸体一样的白松,听到声音后微微抬眼。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带银扣的黑色长靴。

“长官,就是这儿,”总管的语气在谄媚里带着一丝阴阳怪气,“那两个吃煤渣的杂种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年轻军官俯身去看门上的铁锁。他的军装制服是带有长披风的那种,流苏银链从肩上缀到胸前,被过肩的铂金长发挡了一半,熠熠生辉。总而言之,有种非同寻常的挺括,与他人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刚从外面走进来,他身上带着雪一样的寒意。

“当天还发生了什么?”他问总管。

“没别的了,长官。”总管说:“前一天晚上关进去的时候,人头数还对呢。第二天早上查房,人就找不到了,锁也好好地挂着。”

“其他人呢?”冷冷目光扫过营房内,他说。

“科罗沙赖皮蛇竟然能逃走,大校觉得是奇耻大辱,他问话剩下的几个人,那些人说睡前还看见他们两个,睡着后什么都没听见,睡醒后就没了。”总管笑了笑,“他们包庇逃犯,还想撇清自己,大校把他们全都杀了。”

总管又说:“不过,逃了两条赖皮蛇,也不值得锡云派人来这样兴师动众地调查嘛,长官。”

他的长官只说了两个字:“开门。”

总管讪讪开门,两个与当地卫兵打扮不同的士兵进屋搜查。

“我们营房铜墙铁壁,没法逃脱,这只是一次意外事件€€€€”总管高谈阔论,滔滔不绝€€€€直到士兵在一张无人使用的草席下翻出了一条弯曲的铁丝。

士兵把铁丝递给了长官。

只见这人把铁锁重新扣上,用铁丝捅进锁孔,没过几分钟,锁芯便咔哒一声弹开了。

总管站在外面:“这个……我们外面还有一道门,他即使逃出这一道,也没法逃出大门嘛。”

郁飞尘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位年轻的长官不仅擦枪手法远胜他人,撬锁的技艺也炉火纯青。

随着长官到来,情形明朗了一些。橡谷收容所失踪了两个俘虏,收容所的军官们认为这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们的上级却很重视,派人前来调查€€€€也就是这位来自锡云军校的上尉。

不过,有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桩失踪案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郁飞尘心想。而他那来自永夜之门的任务目标也需要再做商榷。

“善待俘虏是美德,总管。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在橡谷做了什么,”年轻长官语调冷清,咬字很轻,但清晰无比,是种古老又高贵的腔调,“如果无法克制自己,至少做到保守秘密。”

总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我们会加强看守,不会再让第三个人逃出去。”

“能撬开锁的人不会把工具落在床下,”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忽然直视向郁飞尘,“昨晚有异常的事情发生吗?”

短暂的寂静。

“没有。”郁飞尘道。

他们就那样对视数秒,直到长官把目光移开。

自始至终,那双眼睛都像冬日的冰湖一样平静透明。

“去搜橡山。”长官转身,披风因他的动作掀起一角,带着冷冷寒意离开了这个营房。

脚步声远去,白松也早就醒了。

他看着那位长官离去的背影,又看向郁飞尘,最后再看向墙角。

他明明记得,昨晚这地方见鬼一样出现了三条可怖的血迹,但现在再看,墙角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白松瞳孔微微有些涣散。

“你……他……我……这……”

俘虏们在卫兵的驱赶下排队前往盥洗室,经过白松身边时,郁飞尘低声道:“今天去砖窑,想办法带点东西回来,什么都可以。”

第8章 微笑瓦斯 04

简单清洁过后,每个俘虏都得到了他的早餐,是一杯灰白色的糊状物,像是被热水冲泡的面粉那样。

一开始没人喝它,大家都在低头祷告。他们祷告的内容五花八门,但郁飞尘仔细听着,大部分都关于“约尔亚尔拉”。

大意是:在风暴交加的远古,寒冰冻结了万物。名为约尔亚尔拉的先民们斩断钢铁一样的荆棘,越过比冻冰还要寒冷的城墙,穿过刀尖一样嶙峋的乱石,跋涉过一半是冷水一半是冰块的河流,来到春暖花开的神圣之地科罗沙。来到流溢着面包、牛奶与鲜花之地,人们在这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忽然,一声皮鞭破空的声音猝然响起。

惨叫声响彻整个营房,所有祷告声都戛然而止。人们看过去,见一个男人被去而复返的总管用皮鞭抽倒在地,皮鞭上环绕着无数个铁倒刺,那人的衣服被刮破了,脊背上皮开肉绽,他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殷红的鲜血沾了一地。

“啪!”总管又是一鞭下去,在营房中央大声道:“我不想听到任何祷词,这是真理神忠诚的子民赐给叛徒的猪食,是科罗沙杂种不劳而获的产物。现在,你们每个人都给我用劳动向真理神赎罪。”

结合两方的说辞,郁飞尘觉得自己大致拼凑出了这两个国家的渊源:

有一部分人离开了原本的苦寒之地,来到科罗沙,并在这个地方繁衍生息。而留在原地的人们则继续信仰真理神,也继续着他们的生活€€€€同时也目睹着科罗沙人日益富足优渥,甚至掌握了稀少的煤矿资源,将他们远远抛在后面。

至于“真理神”和“约尔亚尔拉”是否存在,这故事又是否真的正确,或许无关紧要。事实上,只需要煤矿这一个理由,就足以挑起无数个国家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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